“空识色?”金钩人笑了一下,他的指尖、发梢、皮肤都在逐渐苍老,男孩的喉咙里滚动着两道并行的音轨,一道是稚嫩清亮的童声,另一道却是嘶哑干瘪的老声,“你小小年纪,懂得倒挺多。”
小陆大夫:“……”
——是不是南疆搞蛊毒的都这个德行,以为除了他之外谁都不好好读书?
“这里不是原来停尸的地方。船娘在停尸门口张贴了几道黄符,这里门口的黄符的图样虽然一致,符箓用墨却没有被水汽晕染开去。若是拖延时间、让魊组合成形,根本不用如此大费周章。所以我好奇,你特地骗我来此,又坦言真相拖住时间,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没想到,”陆梨衿肩膀抖动了一下,女孩在雷霆中粲然一笑,天地间勾纵的雷电都猝然一亮,“你是布下了一个阵法,要把我的肉身碾成一抔灵子,好让身上的‘空识色’以炼炁的形态被你吸收,从而转到你身上去?”
空识色本就是逆向生长的毛病,若不是小陆大夫常年用修为压制,人早就死无全尸。但是陆梨衿也受此病影响,手脚都长得比常人更加娇小,面相更是生得幼嫩,闻征每次脱她衣服时,都会露出相当耐人寻味的表情:
“陆梨衿,你到底成年了没有?”
……总而言之,空识色是对成年人非常不友好的绝症。
金钩人冷笑一声,他已经快维持不住自己的幼童之形,半张脸都是鸡皮鹤发:“……你没有老过,又知道什么?”
小陆大夫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与我何干?”
金钩人本就是嫩壳子老货,只是被蛊毒困在了幼童之身里。先前闻战杀了他一次,破坏了金钩人原来的身体,重生后的金钩人虽然摆脱了原来蛊毒的影响,却在加速衰朽老去——他不得不养着魊,靠着吃人夺取养分,以免当场老成一把骨头。
“……说到底,”陆梨衿的眸光无悲无喜,她平时都是温吞和气的一团,只在特定时刻才显出几分凌厉相来,“你只是活了这么多年,还不懂怎么是活出个人样罢了。”
金钩人脸色一寒:“你找死!”
撰写在空气之中的阵法符箓终于显出了明烁而吊诡的本相,强压在小陆大夫身上的威势陡然加重,陆梨衿淬体的法身在一点点地裂开!
奔涌不息的电流倏然暗了下去,既而返以百倍的强芒;周遭的灵子被强悍无匹的威势通通析出,砰然化为一瓣瓣飞旋飘零的梨花!
——陆梨衿之所以祭出了自己全部的修为,召出“无相霹雳”,一是为了击退金钩人和魊,二是为了对抗这个霸道至极的阵法:
若她不是反以万钧雷霆加身,早就被这阵法碾成了千万颗纷飞的灵子!
小陆大夫的豆眉不受控制地一抖:此地万万不可久留!
“啊呀,”金钩人半张苍老的脸逐渐恢复,看来魊的肚中又消化了一个活人,他的相貌连带着神志都回到了那个喜怒无常的男童,“你逃不了的,嘻嘻,你逃不了的!”
“谁说我要逃?”
天风浩荡,山川苍茫,陆梨衿缓缓抬起一支竹节锏,锏端滋啦啦地凝聚着一点奔流跃动的电光:
“多亏了你和盘托出,我才确认了一件事。”
“你的动机,到底是惜命的。那就还遵循蛊毒最基本的法则,杀了宿主你就能灭了寄生魊,杀了魊就能灭了二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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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陆梨衿拦腰撞断了一处雕花朱窗,木屑横飞间摔进了室内,女孩子翻滚着蜷起身体,呛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来。
……她高估了自己的身手,也低估了金钩人的本事。陆梨衿为了冲出阵法,连压制空识色的修为都抽取了过来,没想到养了魊的金钩人何止是实力倍增,他一钩的威能都赶上了闻征的一剑!
“他之妈,”小陆大夫痛得没心思去数自己到底断了几根骨头,心里头迷迷糊糊地骂了句脏话,“‘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天”,到底给金钩人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空识色失去了小陆大夫修为的压制,变本加厉地榨取着女孩的生命,陆梨衿身上生出多重异象来:她原本一头月下赛雪的长发,此时已经变成了墨意淋漓的黑,发梢又在缓缓地变成几近透明的白;苍老的皱纹狂蔓上她的皮肤,转瞬又被什么压了下去,重新光洁年轻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她整个人像是一捧半透明的琉璃,随时都能化作光影和尘埃。
她大概是……活不过今晚了。
小陆大夫被痛苦折腾得有些神志不清,胡思乱想道,闻征这厮真不是东西,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丢人爬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