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驿馆途中,顾云庭始终没能说完那句话。
其实他就想说一句:宋三郎死了,你还有我。
思来想去觉得今夜时机不好,便生生咽回去。
临近分别,邵明姮将缰绳还给他,转身朝静谧的驿馆抬脚走去。
“邵小娘子,等等。”顾云庭上前,从腰间摘下纯金鱼纹令牌,拉起她的手放在掌心,将手指环住握紧。
“这些日子或许我顾不上你,你若有需求,只要持此令牌便能出入各府衙大门,州刺史县城县令都识得此物,见此令牌无不应允。”
邵明姮很是震惊的松开手指,看清令牌上的图案后,忍不住福了一礼,道:“多谢顾大人!”
顾云庭敛住嘴角的笑意,状若无恙道:“无需同我客气。”
便见邵明姮解开腰间的荷包,将令牌仔细放进去,又紧了紧带子,转身便要走。
顾云庭一滞,忍不住又低声喊道:“邵小娘子!”
“嗯?”邵明姮转头,却没回过身来,纳闷的望着他。
顾云庭指了指荷包,叮嘱:“令牌非常重要。”
“嗯,我一定会在顾大人离开时全须全尾的奉还。”
顾云庭心里堵滞,也不好再啰嗦,只得放她离开。
邵怀安送她那把破扇子,她视若珍宝,贴在胸口保管。
他送的令牌即便在京中也没几个人拥有,便是他自己也鲜少拿出来调度官员,她竟随意放在荷包里,竟没有把它放到胸前珍重。
顾云庭难免失落,手掌覆在胸口衣襟处,摸到那枚粗糙绣竹纹的荷包,才有点点安慰。
那是她亲哥,捧着她护着她长大的,她对他哥哥好,理所应当。
总有一日,他会把她哥哥挤下去,那里,也只能放他给的东西。
....
京中,前朝
顾辅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言不讳,将洛河决堤之事大肆抨击,言语间不乏对各地呈报奏疏遗失的不满,甚至数次直指萧云。
萧云始终面不改色,端坐在皇位上冷静地听他指挥。
各部官员惟顾辅成马首是瞻,整场朝事几乎皆由他拍板定决,大臣悉数领命,各司其职,各河道官员很快退出大殿,向下分发诏令,礼部尚书及侍郎以下官员盘查国库,确认以迅猛之势调拨各地赈灾款项,今岁开科取士,几百名进士登时有了着落,于此危难之际,分发给各部门调用指挥。
有条不紊的安排,皆在萧云眼皮子底下进行。
他眉眼深邃,唇角勾笑,落在扶手处的手指捏的发白,太阳穴不停抽动。
便见顾辅成料理完所有事,安排完所有朝务后,转身冲他虚虚一拜,声音肃冷沉重:“陛下以为如何?”
如何?他能如何?
萧云抬手,示意他起身回话。
“顾相所为甚合朕意!”
顾辅成抬起冷厉的眉眼,却不急着谢恩,反倒凉森森地扫过居于右后位置的通政司使,“陛下,臣要参通政司懈怠民情,渎职懒政,敝塞言路,致使洛河两岸百姓流离失所,家园尽毁!”
通政司使冷汗直流,双膝兀的软了下,忙拱手低头出列。
“臣不知相爷所说之罪,缘由何处。”
“自洛河决堤前半月,便有奏疏报至京城,且据老臣所查,不止一封,原县令上呈八封急奏,然通政司一封都没有转至文书房,内阁更是从未见过,后邵怀安赴洛宁县上任,又着人将快报送至京中,如先前所示,快报依旧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老臣试问不曾懈怠,内阁官员更是严谨认真,找遍所有呈览奏疏,竟没有看到一份洛宁来的。
试问通政司使,你所监察部门,是如何做到唯洛宁不报的!”
通政司使大惊,余光扫向皇位端坐那人,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几乎立时明白问题出在何处。
若顾辅成所言当真,而通政司又真的没有见过那些急奏,便只有一人能提前拿到。
只有当今陛下了。
他眼前一黑,深感绝望悲凉。
不管结果如何,这口黑锅定是要通政司来背了。
通政司使双膝酸软,扑通跪在地上,“臣办事不利,望陛下降罪。”
萧云拎起唇角,朝顾辅成望去,声音清朗温和:“即刻擢你亲自盘查,半个钟头后,朕在此处等你答复。”
少年天子,言语间自有与生俱来的贵气。
通政司使脚步沉重,背影如同瞬间老了十岁,几个内监随去,为他打开帘子,道:“大人,小心脚下。”
话刚说完,通政司使便被绊了下,踉跄着扶住门框才稳住身形。
一炷香的时间,通政司传来消息,两名通政参议畏罪自尽,吊死在官署当中,留信认罪,望圣上不要殃及府中家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