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长差?”
陈穆在两人怪异的磁场之间终于找到了插话的契机,解释道:“我们要在这里待两周,下周会有科考部的人来跟进。”
他这话说得也很有趣,刻意省略了他们出差这件事本身的内容,像是默认了贺长望知道段桥的工作。
贺长望只知道段桥在地理杂志的编辑部工作,具体内容也只是听老同学提起的只言片语。
他莫名有些不爽快。
“那就这样吧,我走了。”贺长望说完,抬腿走出几步,还是没忍住扭头指着他手里那串珠问,“你这玩意儿是哪来的?”
段桥单手抛了两下:“买的,长白沉香琥珀木。”
贺长望控制了一下脸上表情:“这也是你地理考察范围?”
“买来玩的。”段桥勾起嘴角笑了笑,“喜欢送你。”
“别。”贺长望说。
段桥笑着没说话,把串珠随手塞进了口袋里。
贺长望忽觉这动作有几分熟悉,上一次在厦门遇到,段桥也是这样手中把玩着什么,随后放进了口袋里。
那时他好奇,却到最后也没能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
回忆起去年,贺长望恍然意识到,那些情难自控的激烈情绪没有出现在今时今日,是因为早在去年便已经降临过了。
不仅降临了,还任其爆发了。
当时他跑去厦门散心,一落地便坐轮渡去了鼓浪屿,他来得太仓促,没有预订酒店,打算逛完随意找个地方住下。
夜幕降临,海面静谧,小岛长街亮起灯火,沿路商铺生意红火,游人往来不断,红花绿叶从围墙之上探出来,攀着墙沿屋顶开得茂盛。
音乐声浪层层划过来,街边是排成排的酒吧,贺长望在进去坐一坐和去看沙滩之间摇摆一秒,推门而入。
他一进来便有些后悔,全国各地的酒吧都一样,瞧着没什么意思。
贺长望皱了皱眉,正要离开,眼风一扫,却看到了靠着落地窗位置的卡座里的男人。
晃眼的绚丽灯光变化,打在那人的侧脸上,阴影落在下颌线之下,延伸入半敞的衬衫领口。
段桥懒洋洋地仰躺在卡座里,面前歪七扭八倒着几个酒瓶。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衣袖随意堆上去,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指尖把玩着一枚小小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
段桥,一个人。
贺长望只觉耳边的一切声音都收束成一道嗡鸣,他下意识就想躲,可四肢却不受控制地麻木起来。
他们不该在这样的情形里相遇,一个狼狈,一个风尘仆仆,在异乡不知名的酒馆里。
已经有七年没见过了,从穿着校服的时代告别,再也没有见到彼此。
在贺长望的白日梦里,段桥便一直是那个留着短短的头发、背着书包的少年,最常见的场面是坐在球场的长椅上弯腰系鞋带,或者坐在他身边上课托腮发呆。
他没有想过七年后的段桥是什么样。
贺长望把这段未曾宣之于口的暗恋归类于青春期无疾而终的伤痛往事,与许多青春校园电视剧一样,合该结束于高考落下帷幕的那天。
贺长望从没有想过把心意告诉他,那个时候的朦胧好感很纯粹,纯粹到他并未期望过能得到回应,似乎只是按照传统电视剧里那样扮演好暗恋者的角色。
等真到了该分道扬镳的那天,他又拉不下脸去告白,毕竟平时和段桥最爱争口舌之快,俨然是一对不太对付的冤家,好像开口说了喜欢就是落下风一样。
他好面子,就为了这个不值钱的面子,到最后都没有主动。
他们的联系自然而然地终止在那个暑假。
贺长望给段桥贴上一个“曾经喜欢过的人”的标签,封存在“不堪回首的往事”里面。
说来也怪,一个人还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时,再怎么珍惜都知道是触手可得,可一旦走向分别,这人在心里的地位便自动抬升一阶,变得越来越无可撼动,到最后干脆直接成为了“青春”的代表。
他以为自己早已放下的青春,却在看到段桥的瞬间狠狠捏了一把心脏,被压缩成一个小方块的回忆落入水里,被浸泡涨开,慢慢膨胀成胸腔容纳不住的悸动和酸涩。
他妈的,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遇见段桥?
贺长望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过去。
他呆立在门口,有酒保从他身边高声吆着走过,靠在座位里的段桥闻声,投来一瞥,那道含着醉意的目光刚巧落在他身上。
贺长望彻底走不动了。
第4章
段桥看到了他。
他的双眼不再游离,牢牢锁定在他的身上。
又像是专注地看,又像是在发呆。
片刻后,段桥单手扣住一瓶啤酒罐,仰头灌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