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衍不久也赶到了。
裴俦没有痛哭流涕或是大喊大叫,而是垂着头,十分平静地跪在那里。
寇衍有些无措地原地转起了圈。
他打小被父亲送到这偏远的小山村生活,与父母并不亲近,也尚未经历过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更不懂得如何安慰人。
须臾,他试探着开口,道:“景,景略……”
“我父母一朝枉死,”裴俦开口打断了他,道:“我还不能为他们鸣冤报仇,你告诉我,这是什么道理。”
寇衍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裴俦转过头,红着一双眼盯着寇衍,哑声道:“就因为我未出生高门贵胄,就因为我父母不过一升斗小民,生命轻如草芥,便只能任人践踏。
“这便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吗?”
寇衍愣愣地望着他,倏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陌生。
裴俦这话是在问寇衍,也是在问他自己。
裴氏夫妇待他极好,久违的父母亲情让裴俦极快地适应了这里,久而久之,他便不想按照书里的裴俦那样活着,而是待在这个小山村,同父母平安无虞地过一生。
奈何天不应他,人要逼他。
那么,裴俦,我就顺着你的路走下去,看看最后能得到个什么结局。
他直起身来,掸了掸膝上的尘泥,没什么表情地往回走。
那日之后,裴俦愈发勤练武艺,他先天身体不好,后来竟也能与寇衍打个平手,其余时间则一心扑在科举上。
裴俦素日里依旧会与他嬉笑打闹,寇衍却觉着,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之中已经变了。
次日正逢裴俦休沐,他穿了身雪青色常服,进了邯京一家特色小食肆,寻了二楼的窗户边坐着,嘴里嚼着糕点,百无聊赖地望着街上来来去去的行人。
食客们说话的声音热火朝天,裴俦皆充耳不闻,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听说了吗?这届清谈会的魁首,你可知是何人?”
“啧,不是这家的世子,就是那家的少爷,历来如此,还能有何不同不成。”
邯京清谈会,历来只许世家卿大夫们参与,不论名次几何,都只能落在世家子弟身上。
那人高深莫测地哼了一声,道:“这你消息就落后了吧!今次清谈魁首,是位寒门学生!”
同桌惊了惊,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就在揭榜的前两日,这位剑门来的寒生,在桃花源舌战群儒,把那群素日里鼻孔朝天的世家子们辩得敢怒不敢言,我们听得那叫一个痛快!可惜你不在现场,可真是精彩啊!”
同桌也深觉遗憾,想了想,又道:“那这位寒生后来可高中了?”
同伴挠了挠头,仔细回忆了下,一拍手道:“哦,我记着是被封郎中来着,分属哪部我倒是记不清了……”
裴俦吃饱了茶点,也看够了热闹,摸出几枚铜板置于桌上,施施然下楼。
走过那二人桌边时,极快地瞥了他们一眼,心中好笑道:你记错啦,不是郎中,是员外郎。
景丰帝再如何欣赏他这不屈不畏的性子,也只是先封了他个员外郎,还是从五品。
裴俦默默叹了口气,任重而道远啊。
他出了食肆倒没有急着回府,而是慢悠悠地逛起街来。
裴俦很快被一个摆满女子首饰的小摊吸引了目光。
“这位公子,”摊主是位十六七的小姑娘,见裴俦长身玉立的模样,脸先红了红,道:“可是为心仪的姑娘挑礼物?摊上的这些都是邯京流行的样式,最受姑娘们的喜爱。”
裴俦听得一愣,好笑地摇了摇头,那姑娘脸更红了。
他拿起一个银制的镯子瞧了半晌,又微微撩起左手袖子,只见他左手腕上竟戴了个银镯子。
男子戴镯子,这已经够奇怪了,何况看那样式也太秀气了些。
裴俦看出她神情不解,忙道:“这是先母留下的,说是将来给我……”
“放屁!你那筐烂菜叶子哪里比得过爷红头将军的一条腿!”
裴俦倏然被人打断,将镯子放下,遥遥望着嘈杂的人群,皱起了眉头。
原是一送菜的老叟从街上过,菜堆得高了些没瞧见迎面来的人,对面那人跑得急,双方就这么撞到了一起,老叟的白菜红薯散了一地,腿也被那板车压了压,刚刚才被人搀扶起来。
同他相撞那人穿了身湖蓝长袍,外缀红色长褂,生得白白净净,一看便是位世家子。
他手里捧着个一般巴掌大小的笼子,往笼子里不停地哈着气,不久,里头那只蛐蛐动了动,看起来没什么要紧。
这公子哥松了一口气,将笼子交给身旁护院,转向那老叟时又是一副恶人模样,他道:“你个老不死的真不长眼啊!若是爷这红头将军出了事,十个你也不够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