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未尽之意很明显了。
“我不是,”她连忙说道,“我只是随便溜达,溜达溜达就上来了。”
那个人好像沉默了一会儿。
“你没有别的想说的话吗?”
她一个激灵。
“有有有,我想请问一下,我看不清你……”她连忙解释了一下,带了点敬畏,“但我没有近视眼啊,我看别的东西都很清楚的,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好像默默地紧握起了拳头,然后又松开了。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说什么?”她有点迷茫,说她没买票就跑进来了?
“什么都行,”那个人的声音好像在忍着气,“说说你的委屈,你的辛苦,你行了何举,做了何事。”
……这人听起来有点像心理医生,还是用打折券购买的服务,因此态度十分差劲的那种心理医生。
“那我能坐下说吗?”她左右看看,“坐下聊?”
那个人似乎又把拳头露出来,挥舞了一下,她赶紧改口了。
“那我还是站着说吧。”
对方没吭声,于是她仔细想了想。
“其实我原本可以更讨人喜欢的,我现在嘴这么笨,都怪我自己……”
她这样开始诉苦之后,对方一声也不吭,于是她觉得好像被暗暗地鼓励了,可以将那些藏在心里的话都说一说。
“其实孔乙己卖我的那个房子,我思来想去,还是买得贵了。
“杀猪这个活计倒还行,但是少东家和夫人太麻烦了,好几次我都说错了话,你知道吧,我当时吓一跳,以为自己就要失业了,但是我怎么知道他家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弯弯绕绕。
“那个大肠,我寻思供它也没什么用,哪里会有什么老鼠神仙啊!其实后来我仔细想想,我是应该买只猫的……”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诉苦,但那个无法用眼睛看清的人终于沉默不下去了。
“你来这里,”他说,“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人问的是什么。
那些更加宏大,更加史诗,更加波澜壮阔的事。
但那些事没什么好讲的,那不是“她”的事。
那是无数人,无数她还能再相见,无数再也见不到的人所做的事,她做了其中一小部分,也许别人只是还没开始,但她看到了,于是就做了的事。
当她这样思索的时候,她想要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说出口,但陆悬鱼忽然发现了另一件怪事——
她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她似乎说了什么话,那是她自己听不懂的东西。
对方仔细思考了一下,也回了她一句。
……她还是听不懂。
……似乎说的还是汉语,但她就是听不懂。
陆悬鱼一脸惊愕地盯着那个仍然看不清脸的人,吭哧了半天,“你再说一遍。”
对方又说了一遍。
……她还是听不懂。
“……你说普通话!”她眼睛瞪得要脱出眼眶,“你说普通话!”
那个人好像笑了一声。
“你看那些石头,有些端正一点,有些崎岖一点,所以它们一样在哪里,不一样在哪里呢?”
那些石头?哪些石头?
当陆悬鱼迷茫地转过脸去,想要自山峰上探头探脑,看一看下面那些石头时,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来到了她的身后。
就在她以为自己能讲点什么高明见解时,一股大力自她的后背传来!
“将军醒了!”医官挥舞着拳头大喊,“她醒了!”
那支虎豹骑最后并未被全歼。
——想要全歼一支骑兵队总是很难的,尽管他们的战马因为连夜的作战而在体力方面落了下风,但只要他们想,仍然可以尽量撤退。
但张辽带着并州铁骑,秉承着不走空的原则,还是砍了二百余人,外加抓了一个曹家的子弟回来。
只不过这场凯旋没有赢得主帅的夸奖——当他回到军营时,到处都流传着惶惶的传言。
陆将军昏倒了,而且一直没有醒过来,营中的医官已去看望过,却也束手无策。
张辽的脑子简短地炸了一下。
然后冲进帐篷里,看到了这样一个正坐在榻上揉眼睛,头顶还竖起一搓毛,十分威仪不肃的主帅。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她那两只并不怎么明亮的眼睛从徐庶和太史慈还有医官等人脸上扫过去,而后看向了张辽,“文远,你回来啦?”
太史慈似乎低低地吸了一口气。
张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捋了一下思路才缓缓开口。
“我军击退了虎豹骑,斩首二百余,战马尚在清点中,”他尽量将声音提高一点儿,“并俘获了……”
她忽然想起来昏睡之前的事了。
“你的亲随都说了,而且还特意说了好几遍,”她说,“文远,你们并州汉子嗓门真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