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缓缓上前,自隔世的梦境中走来,仍是纤尘不染,片尘不沾。看着形容狼狈的幼弟,轻轻俯下身来,替他擦过发间沾染的血沫。
“上清通天的道,仍然是一线生机吗?”
通天低低地垂着眼睑,眉眼间落着清晰可见的疲惫。
太清又轻轻一叹,俯下身来,似乎想拥抱一下他。
长兄仍是这般温和体贴,从不轻易为难于人。通天任他伸手,宽大的手掌触碰着脸颊,带来微微的凉意。他擦掉他面上沾染的一片血迹,手指摩挲之间,又划出了一条更长的血痕。
“上清通天的道,仍然是一线生机吗?”他又问了一遍,动作愈发轻柔,仿佛生怕伤到他一般。
通天轻轻吸了一口冷气,抬眼瞧了太清一眼,倏忽含笑道:“兄长觉得呢?”
幻象面上又带出几分怒意,只是这怒气尚未到达实处,便化成了一片虚无的漠然。
一双空空洞洞的眼眸盯着通天,半晌,又低下头,看着胸口剑锋穿透之处。
通天平静地拔出了剑,看着「太清」在他面前化为白光遁去。
他按着肩膀上的血洞,以长剑为支撑,慢慢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下一个幻境,又会是什么呢?
*
玉宸在人间读书。
阿游买下了这座小城里所有能找到的竹简,又腾云驾雾,以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去诸侯王公之家,以法术换书。
一家换一个模样,书籍到手之后,又一家一个遗忘术。
再往后,便是许诺重金,以千金买马骨的姿态,向着众人买书、抄书。
她们几个月便辗转到别处而去,几年之后就将这个国家转了一遍,接着又往别国而去,云游四海,四处求书。
边求书,边看人。什么都看,什么都学。
在玉宸看懂了这个世界运转的法则之后,便带着阿游回到了他们上岸的地方,于此无名之地,建起了一个小小的书院,名曰「碧游」。
和煦的日光之下,万籁无声,唯闻蝉鸣声声,蛙声阵阵。一只黄狗趴在树下,以疑惑的目光看着她们。
玉宸站在碧游书院之前,微微闭眼借着她的道化出人形,学了当地人们的穿着,侧过首,大大方方地同它打了招呼。
黄狗刷的一下跳了起来,汪汪汪地叫着,一副惊呆了的模样。玉宸瞧着它这个样子,眼眸含笑,广袖翩然。
阿游则仰起首看了看书院的名字,眼眸里掠过微微的疑惑。她指着牌匾,茫然地问着玉宸:“碧游的「游」,是阿游的「游」?”
圣人立于矮墙之下,折下春日里的第一枝桃花,捧在怀中,眸光清澈如水。她侧首含笑,轻轻颔首:“对啊。”
“真的可以这样吗?”阿游的眼眸微微瞪大,颇有三分惊奇。
玉宸歪头瞧她,同样是一副茫然的样子:“为什么不可以呢?”
她看阿游仍是一脸迟疑的模样,笑着寻来木板,又牵起阿游的手,往院落里走去。
在平整的桌案上,圣人半俯下身,握着阿游的手,在上面郑重其事地写下她的名字,又指着这两个字,对她说道:“阿游的「游」,就是碧游。”
阿游抬眼看着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手把手地跟着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成了这座书院里的第一个学生。
她所学的第一个词是书院的名字,学的第一句话是“天命靠争。”如此,便是一日。
玉宸捧着那枝白日折下的桃花,将之放置在榻边,又起身出门,遥遥望着脚下名为「鲁国」的土地,轻轻闭上了眼,平复着起伏不定的心境。
往后日复一日,圣人又重复起先前做过千万遍的事情。
对着广袤海域,蒙昧生灵,她授启智之法;对着无尽群山,懵懂孩童,她传启蒙之学。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碧游」,有被她们之前游学的名头吸引而来,有被周围人的口耳相传引到此处。渐渐地,来到此处的,便不止有「人」。
化出道体的生灵们谨慎地踏入其中,和人族的学生们坐在一起,听着圣人的授课。
他们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这个世界的轨迹之中,像是落入大海中的一滴水。
可是没人当真把她们当做一滴水,因为所有胆敢冒犯碧游的人当场便遭了雷罚。
真雷罚。
深藏功与名的阿游偷偷给玉宸比了个手势,后者莞尔一笑,并不在意。
她立于小小的院落之内,看着或不以为然,或正正经经来到此处求学的学子,以三年为期,三年一过,便将他们扫地出门,任其自主发展。
三年时光,教不了多少。
所以,她只将那些书分门别类地排好,又往里塞入了寥寥的道法,等着有缘之人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