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宸只觉肩头微微一沉,身体向后一倾,不由跌入他怀中。通天墨色的发不甚经意地拂过她面颊,带起微微的痒意。
青年的怀抱并不带有过多的压迫感,像是一位因为跋涉了漫长的路程而微微有些疲惫的旅人,自然而然地,汲取着彼此的温度。
而她恍惚抬眸时,对上的便是通天投来的沉静目光,无端令人安心。
玉宸怔了几息,方垂下眼眸,不敢轻易去看。她匆忙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屏息凝神,将女娲的信简明扼要地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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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宸吾友:见信如晤。
贫道自入道途以来,常窥天理命数,两相印证,修行愈发精进。待证得圣位,自以为看透天命,仍不过身似浮萍,飘零世间。
所求难全,所恨难平;天命昭昭,劫数相依。纵使圣人可称得上一句超然物外,尚有天地人三劫相伴。
吾兄之命数,既已落于毂中,又谈何超脱。便是贫道几番防备,仍是不期而至……徒增狼狈罢了。
前日,西方有恶客来此,胁迫吾兄离去。兄长既走,天地雨幕亦倾,至今难以平复。贫道本欲动身去寻其踪迹,又恐再生变乱,竟是连自己的本心,也为天命所累。
风希既承两族之命,谈何任性妄为,而今囿于一隅,心中怅然难平。若世间当有逆转命数之机,可似云销雨霁,朗日当空?
吾之所愿,只盼天地成全。女娲”
为圣人祷祝而立的庙宇沉静地伫立于平坦的大地上,并无高山险阻,丘壑渊谷。前来祈福的人们面容虔诚,小孩子也乖乖地被父母牵着手,只偶尔抬眸好奇地看着这座庙宇。
女娲隐去身形,立于她的神像旁。
和石像雕琢的模样近似,圣人云鬓斜簪,一袭长裙矜贵繁复,裙摆迤逦如云。她微垂下眸,望着跪拜于她神像下的众人,眼中似有些微的恍惚。
他们向神灵祈祷庇护,却不知神灵亦在祈求天地垂怜。
女娲低眸望着自己光洁无痕的掌心,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如同她所创造的种族一样,有着纵横交错、摧折横转的,象征着命运的掌纹。
圣人的运势与天命,似乎从来不在他们手中。
她面上淡淡,沉默地伫立在尊位上,听着下方人群的祈祷。
“圣母娘娘……”
那声音是微弱静默的,只轻轻地在他们心间淌过;那声音又是浩瀚无尽的,反反复复,永无休止,在聆听的神灵耳畔响起。
女娲似叹息又怅然:“人族……”
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在漫长的沉默中逐渐平息了心中的波澜,悄无声息地自神像旁走了下去。
圣人走下高高的石头铸成的阶梯,走过跪在最前方台阶下的巫祝,又慢慢自人群中经过,专注地望过每一个人的面庞,直至到了黑压压的队伍末尾,方转过身,抬起那双碧色的眸。
自下而上地,仰望着她的神像。
*
“圣母娘娘……想做些什么呢?”
人族的首领沉重地叹息一声,颇为忐忑地望了望女娲宫的方向,侧首向鹤引询问道。后者神色从容,只轻声劝其再等待一会儿。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鹤引微微抬首,望着天上帷幕。
人间的雨幕倾覆而下,肆意妄为,却只得停留在半空之中,为无形的屏障所隔断,再不能渗入潮湿的土壤。其下的大地承蒙荫蔽,草木微微唤起几分生机,悄悄探出了头。
道尊留下的籍册里,曾寥寥提了几句阵法。
而见到此地异象,紧张寻去的他,所见的便是伫立于雨中的圣人。
她本该纤尘不染的鬓发沾染上了几丝沉重的水雾,眸中的碧色妖冶,一眼望去,似能触及蛇森寒冰凉的吐息。腰部以下的双腿早已化为神话传说中的蛇尾,蜿蜒盘绕于径路之中,缓缓撑起她的身躯。
鹤引茫然地站在那里,迟疑不定地唤了她一声:“圣母娘娘。”
古老的神灵侧首瞧他,目光冷淡。
他定了定神,默念起静心的法诀,试图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
鹤引注意到她手中轻飘飘的纸笺,目光又自然地掠过旁边小小的竹舍。他想了片刻,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伞。
他身上没有再沾染这晦涩难明的雨。
神灵庇护了他。
鹤引半阖了眸,恭敬地垂下首来,又轻轻唤了一声:“母亲。”
女娲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手指,视线似有若无地望去。那目光飘飘渺渺,落在半空之中,风一吹,便散了。散向四面八方,落入五湖四海。
“母亲。”
那声音却没有散去,仍然在她耳畔响起,长长久久,不见停息。
良久,女娲开口道:“天机隐匿,劫数将起。上元巳时,召集所有的族人至女娲宫,我们要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