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瑶华立刻捧酒来敬他:“不敢在聂郎君面前卖弄。林家娘子的包裹我之前也检视过,除了衣裳财物,再就是几个盒子,装着玉佩和几朵花。”
沈植讥讽道:“此等粗鄙兵女竟有如此闲情逸致?说来听听。”
晏如陶起初还能面上扮着假笑,附和众人说上两句,随着凌瑶华越说越细,他攥着酒杯的手越收越紧。
“鸡心白玉佩,上面刻的纹路没细瞧。”
“并非路上摘的鲜花,都已干瘪枯萎,有梅花、山茶花,还有朵败得看不出颜色的牡丹。”
“我怎会不打听?一开始我也猜是情郎送的,可她道完谢只顾低头看,不似平常女子羞赧,这就难说了。”
凌瑶华说着,眼风时不时扫过晏如陶,他自是察觉到,不好回避,强作镇定又太难。于
是化守为攻,起身去同诸人敬酒说笑,将话题引至他处。
他也不曾冷落凌瑶华,时不时与她说上两句,聊些食馔酒酿之类她擅长的雅事,不动声色。
宴席散场,原本驻守凌霄关的军士们一边收拾残羹冷炙,一边低声议论贵人们,言辞间多是艳羡。
他们是被豪门鄙夷的“老兵”,常年驻守在这崇山峻岭之间,何曾有这般机会目睹世家公子的言行做派。
也有人提起林翡——“小娘子看起来像是练过,身子骨不一般,天擦黑那会儿是刘三几个领她来的,说推搡起来都费劲。”
“哼,刘三能有几两力气?再了不得,她也是个小娘子,打横一抱嘿嘿也就轻飘飘……”
这话落在城门楼上的晏如陶耳朵里,本就涨红的耳垂像是被热油溅上,烫得他不由得伸手去捏拽。
灼烧的感觉让他忆起阿岭点醒他的话语。难道并非儿郎就该被轻薄非议?难道出身寒微理应受折辱打压?
曾以为她能踏着平顺的青云梯,以才以德令此等目光短浅、心存偏见之人低头折服,可风云突变、人心难料,再见她时,她已跌作阶下囚。
多想将她再托起来,但凡能借个力,凭她的坚毅心志,假以时日、寻找良机必能重整旗鼓。
偏偏如今,他身在笼中破不得。
怎会不想痛斥、重罚那个粗鄙下流的军士?他心中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女,怎容旁人言语玷污?
怎会不想去监牢中
见她?那相赠的玉佩和花朵,被她珍藏至今随身携带,知悉此事后他多想冲到她面前,哪怕只能含泪无言望着她也好,而不是像此刻一般枯坐城楼。
有心,却不可为。
她本就步履维艰,被各方的人架在火上炙烤,又被迫当作诱饵引父兄前来送命。
若是他鲁莽行事,行差踏错一步,都只会让局面更糟,甚至令她和家人万劫不复。
因是同道,诸事皆明了。
正如情意相知不必明说,各自的苦衷与无奈,亦能体谅。
那些冲动起来想为她做的事,都并非她最需要的。正如此刻她孤身在监牢里,所渴盼的绝不是一床温暖厚重的被衾,或是他的怜悯垂爱。
娇如花者,需人遮风挡雨。
韧如竹者,无惧立身破岩。
知她所需,想她所想,追根究底,不过是信她的本事,再尽一尽自己的力。
晏如陶站起身,耳旁是深夜里越发呼啸的山风,他拢了拢衣襟,朝居所走去。
推开门,晏如陶嗅到一抹馨香,夹杂在酒气之中。
“晏郎君莫慌,是我。”
他借着门外灯笼的光,看见凌瑶华坐在桌旁,正托腮笑看着自己。
他反手关门后不急着点灯,背抵在门上,站得笔直,反问她:“是你,难道不该慌吗?”
“晏郎君是替林家女郎打抱不平?你可知若非我出手搭救,她早就葬身鱼腹了。”凌瑶华轻笑道。
“救她不假,转脸又将她推向火坑,难道还应谢你不成?
”
“我还以为晏郎君会像宴席上那般,装作与林女郎不熟呢。”
晏如陶冷笑:“芙香楼里来往众人,谁同谁交好、交恶,哪能逃出你瑶华娘子的眼睛?说起来,方才宴席上你未言明此事,倒是我该感谢娘子。”
“晏郎君消消气,我等在此处,正是为了同你解释。”
他闻言将情绪收了收,方才不过是想探她来意,故意显得急躁恼怒。既然她已把话挑明,自己便得冷静下来,小心提防她话里的钩子。
凌瑶华见他不语,说道:“晏郎君莫寻错了敌人。那几位贵人可不在乎林女郎的死活。她如今虽入了火坑,倒也暂保性命。一只可随意碾碎的虫蚁,和一枚四两拨千斤的诱饵,做哪个更好?晏郎君是聪明人,自然明白。”
四两拨千斤……
晏如陶垂眼凝思,引阿鹭父兄落入网中可称不上“拨千斤”,她既用如此分量暗示,所指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