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午间。我一大早就和阿娘进宫,在承祥宫坐了半晌,当时舅母虽神色忧虑,但尚且不知宫里有疫情,只说京中疫病怕是阿勒真再次蓄意散播。我看像是在为聂都督回钦州守边做铺垫,因此离宫时寻了托词去西斋寻六皇子,毕竟薛家知晓得最多。谁知还没走
到,就见他急急忙忙迎面而来,带我同回霁云宫。”
应是与自己走了南北两条不同的路,先后遇见了六皇子,林翡想。
“正是薛贵姬派人让六皇子速速回宫,说是暴室宫婢疑似染疫。”
暴室……林翡缓缓吐出一口气,那里是与各宫来往最少的宫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也正因位置偏僻、地位低下,恐怕会当机立断一封了之,任宫人自生自灭。
“医司可有人去救治?”
晏如陶看她满眼的痛惜不忍,垂下了头:“薛贵姬说,暴室东院有些宫婢会些医术,恐怕不会再叫专人入内诊治。她得信后已命人悄悄抛掷了药物,其余只能听天由命。”
“那你做何打算?”林翡心知自己负守卫宫禁之命,无法离宫,但此刻还未接到下钥的命令,晏如陶未必出不去。
“在承祥宫和霁云宫眼里我已离宫,不会再留心。我阿娘则会以为我被锁在宫里,即使心忧,也亦无他法。”他看着她的脸,神情庄重,仿佛将自我交托,“阿鹭,我是一步活棋。”
林翡的手攥成拳,脑中飞快地思索着——
没错,他带着宫内外的隐秘讯息,又在众人视线之外。如今午间出宫的阿耶他们尚不知宫内已有疫情,若是早一步知晓,必能提前打算,可晏如陶出宫后又无法将他们的信息再传回给自己……
这步活棋该怎么走,才不至于白白浪费呢?
他多少猜到她为何犹豫
,替她缓缓分析:“你若是忧心家中,我替你去传话。若需在宫中探听消息,我便留下来,只是中宫若下令各宫封闭,我就再无用处,到时只能向你借值房一隅容身,还望你莫要撵我走。”
林翡听到他最后那句玩笑,稍稍放松,心中也做好了决断。
“你出宫吧,替我回家一趟。”
晏如陶盯着她的面容,万分不舍,她这份笃定决绝背后想必已有成算。
“那……你好生珍重。”
林翡苦笑:“宫外也未必安全,你和长公主可避去京郊。”
他忽地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方巾帕,里面包裹着一朵“潜溪绯”,递到她手中:“昨日采的时候偷偷藏了一朵。”
林翡接过,心中似垒了千斤石头,再说不出什么调侃的话语,将牡丹搂在怀里,低声道了句:“你也多保重,来日再见。”
林翡站在陈逊身后,看五丈宫门缓缓闭合,将宫内外隔绝开,心头随之震动。
对主上而言,疫病已起的京城自然是更为危险的。
她一度以为自己身负官职、无路可选,同阿鸾一样无奈被锁宫中。
可晏如陶道出“活棋”一词后,她脑中灵光乍现。
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步活棋呢?
方才感叹宫中无人比自己更清楚那场劫难的惨况,可换言之,此刻宫中亦唯有她亲身经历、处置过这种疫病。
彼时历经绑架一事后,耶娘不再拿她当稚童看待,从八月初到冬月里的近四个月,
她和阿兄常一道在阿耶府衙旁听议事。
闭锁宫门后,消息虽能借纸面递送,但君臣无法再似往日般共议政务。
偏偏此事涉及边关与都城安危,主上正是心急如焚,身边却无得力之人时时相商。
聂都督今日进宫,必然是趁机提出回到钦州驻守。可主上却先宣了李擎他们入宫,想来是要堵死聂都督这条路。
林翡转过身看着空空荡荡的甬道,与其自哀时运不济,不如寻机登青云,成为那枚眼下最有用的棋子。
林翡安排好巡值的班次后,一头钻进房中,拿起笔开始写奏疏。
这份奏疏七日后才递到皇帝手中,林翡巡视时听闻暴室中人病情加剧,猜想此时宫外亦如星火燎原,待时机成熟才去堵吴内官。
她塞了把金碎瓣,还附耳道了一句话:“内官是最为体恤陛下之人,此疏可解陛下之忧。”
被宣进天明宫时,林翡刚踏进门内就俯身下拜:“陛下圣安!”
离龙椅两丈远本已竖立了一面螺钿屏风,吴内官也没料到她在门口就叩拜,提醒道:“女官近前几步回话。”
她看看离了两步远的吴内官,客气地笑笑:“多谢内官。臣常在各宫巡视走动,为保龙体康健,还是在此回话。”
果然如她所料,主上开口:“依她。起身吧。”
吴内官低头应下,退到一旁垂首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