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98)

却等来一辆红旗轿车经过,沈老爷子寒蝉仗马地端肃坐在后头,车窗摇下时便闻一声冷笑:“还以为打你妈死那天起,我风烛之年,再看不到你这副潦倒样。”

“让您见笑了,到头来我还是沈家最不长进的子孙,有负深恩呐。”

沈筵的目光虚无得很,也辨不出焦点在哪儿。

沈老爷子失望地摇了摇头,“枉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都白费了,竟叫个小丫头给毁了。”

“我这辈子自是比不上爸爸,我妈死了才一天,您就敲锣打鼓的,和夫人一道给女儿贺生辰。”

沈老爷子的喜怒从不摆在脸上,哪怕是这样突然的,被亲生儿子提起这些陈年往事,他只清清淡淡地下结论:“你到底还是疯了。”

此刻的沈筵再也没了张口必深思熟虑的冷静。

他慌不择言的,“我疯了也有一阵子,到今儿才叫您瞧一乐呵,是做儿子的失礼了。”

李之舟站在后头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忒辛苦,想沈老爷子官拜正一品多年,积威于内外,怕是早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了。

要真贫起来,沈筵才是个中翘楚,比郑臣还贫。

苏阑这两年嘴皮子功夫渐长,很难说不是被他耳濡目染的。

沈老爷子的话里透着危险的意味,“我不管你是着了什么魔,但是情势日夜变化,你胆敢砸了沈家的灶台,自有你一口冷饭吃!”

语罢冷然转头,沉声吩咐司机,“走。”

沈筵怔怔在院子里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黄嫂照旧过来棠园打扫,叫了他好几声,沈筵才如梦初醒般地说,“打明天起,你不用再过来了。”

沈筵在楼上收拾东西的时候,黄嫂拿着一只钻石耳环过来,“这不就是苏小姐在找的那只吗?刚才在梳妆台下一拨就出来了。”

沈筵寒冰似的眼风撇了一眼道:“扔了吧,她不会再需要了。”

这个狼心狗肺的小丫头片子,连血脉相连的骨肉她都狠得下心不要,一只耳环对她来说又算什么?

黄嫂连连应道:“欸,好。”

可人还没走出去,又听见后头一声,“还是给她留着吧。”

沈筵把棠园给锁了。

这座承载了两代人的惆怅、苦痛、爱恨难平、辗转反侧,一处钟灵毓秀的园子,在后来的许多年里,成为了沈筵就连乘车打这儿过都要绕路走的地界儿。

故事的起承转合总是难述详尽。

苏阑到伦敦后,从在独立寝室门前挂上她的英文铭牌起,她的留学生活也动荡而又流乱的开始了。

记得那天的开学典礼才散,苏阑躲在康河边的树荫下,小口喝矿泉水,有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找来,再三和手中照片确认后问,“您是苏阑小姐吗?”

“我是。”

他们拿出一块翡翠玉牌,“这是北京送来的,沈先生说您再赌气也罢,自己的护身符还是要揣好。”

苏阑脸上客套的笑不知何时收敛得不见首尾。

她面无表情地接过来,这还是去年秋末,他们上山西五台山时,沈筵为她求来的。

从缅甸空运来的老炕玻璃种,触手生温的玉质,暗刻上她的属相,住持亲誊了八字,放在佛前镇了三天三夜才成。

说来也奇了,往年病歪歪没个安生的凛冬,在这一年里,苏阑竟然连一句咳嗽都没有。

如今这块玉牌,又被沈筵遣专机送到伦敦,交回到她手中。

她手里紧紧握着这块玉,脸上也不知该作何表情,“他还说什么了?”

眼前历经百年烟雨的康河水流潺潺,苏阑问出这句时,口中却似有酒精入喉的辛辣和微苦。

他们只说了八个字,“酒停笙罢,情随风散。”

她不记得那天是怎么走回的教室,脑子里铰丝般的混沌,竟日陷在无处排遣的虚无感当中。

教授还在台上讲解枯燥的理论,苏阑望向窗外,恍然间才想起,《竹叶舟》里头不是有段戏文:“分明是一枕槐安,怎的倒做了两下离愁?”

她撑着头倏地笑了。

*

2018年秋。

苏阑在交流结束后,过程非常曲折地考入三一学院读经济学博士,又一路熬到了博三。

算起来,她离开北京,已四年有余。

比起在P大念书时的谈笑有鸿儒,Cambridge留给她独处的时间更多,在这个安静、古朴又庄严的小镇里,苏阑才算读懂了立身之本四个字。

虽然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文献多得永远读不完,课听着听着就跟不上。

不时还得接受从各地知名学府涌来的神仙同学的降维打击,在Due前疯狂透支健康已经成为恶性循环,可偏偏还要在人前展现出完美兼顾学习、社交和求职的十全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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