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的时候,来送别的人很多。
黎言带着好些朝臣,早早地候在了城外五里亭,见了谢臻远,苍老的脸色意味复杂:“老哥哥呀!这一去,可要保重。”
他们在朝堂上争斗了一辈子,如今落寞去了一个,他心头失落的很。
谢臻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倒是笑了:“老弟,没有了我气你,你得长命百岁--”
黎言也一笑,点头:“老夫尽力。”
其余的话语无须多说,一杯酒便喝进了半生的宦海沉浮、昨是今非。
谢臻远放下酒杯,看着病恹恹地靠着蕴华的周氏,终究不忍,关心地道:“你回去吧,好好养着,我有暖儿陪伴,无须太多挂念。”
周氏颤巍巍地伸出手,替他理了理披风,费劲地道:“天气愈发冷了,要多穿衣服--替我给姐姐说一句,我对不起她--”
话未说完,眼泪已经满面。
他伸手替她擦去泪水,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转头嘱咐蕴华和黎锦云:“你们要好好照顾夫人--”
两人点头,他放开了手,转身上了马车,不忍再看这离别的悲伤。
黎锦云和蕴华也拉着谢蕴姝依依不舍,可人生聚散无常,再是不舍得,也只能看着那辆马车在秋风之中渐渐远去--
父女俩且行且游玩,待走到镜月湖边时,已经是初冬时节。
李玉书早已经派人在湖边置好了一处精致的院落,这个小院子离前边的小镇不近不远,旁边稀稀疏疏有着几户人家,前面是平静开阔的镜月湖,后边不远处是树木茂密的山岗,院落半隐在花木之中,不至于荒凉又幽静秀美。
青砖铺成的院子非常开阔,四围搭着竹篱笆,种满了谢蕴姝最爱的月季,修有紫藤架和葡萄架,房屋精巧舒适,虽然在湖边,却没有一丝潮湿之气,处处透着温馨洁净。
院门之外有一大片的空地,李玉书吩咐修整出了一个整洁的院坝,水边有着几人才能合抱过来的柳树和榕树,可以相信夏天傍晚在水边乘着水色看着晚霞吹着微风的惬意。
谢臻远非常满意这个地方,这里离宁钰欢长眠的地方也不远,李玉书已经派人修整了通往墓地的通道,墓地边上种植了无数花草,搭建了卷棚,布置好了桌椅。
他经常趁着日头好的时候,独自走了去,在卷棚之下看看书,或者四处走走,整弄一下花草,晒晒太阳,和妻子呆上整个下午,就好似年轻的时候一般,他做着事,她静静地在看。
这般悠闲惬意的时光,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梦想过,后来渐渐地磨灭在了无边的权欲之中,如今,他又重拾了过往的心愿,并且已经生活在了曾经梦想的时光中。
他觉得非常舒适,以往的争强斗胜、功名利禄的心全被这湖光山色溶解了--
他觉得就这般了此残生,也不枉这一生了--
谢蕴姝看着父亲的精神有了寄托,再没有往日的沉郁和落寞,心中也高兴了起来。
只是,每天夜里,躺在床上听着外边传来的微微水声的时候,她的心口,会悄悄地酸涩和疼痛。
她思念他,思念成狂。
不知道他在狄柔是怎样的境地?
他得胜了吗?
他回来了吗?
他知道她一走了之会怎样?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因为,若是听见了他得胜归来,被皇帝赐婚的消息,她会难过的。
她觉得孤寂,无边的孤寂,又不同于冷宫时的孤寂。冷宫的时候,她满心的仇恨,而如今,她只有满心的牵挂。
以后如何,她不敢去想--
南方冬天的晴天是很难得的,多的是阴雨绵绵的时候,阴冷逼人的天气中,谢蕴姝便让人将地龙烧得暖暖的,让父亲在书房之中看书、习字、作画,舒适温暖,不去管外边如何的凄风苦雨。
天气晴朗的时候,他便喜欢在院子中晒太阳,侍弄一下花花草草。
父女俩的行程,是没有告诉别人的,所以除了谢家的人,在这里,几乎没有知道这个老头子是曾经的丞相,权倾天下的人物。
左邻右舍都只当是有钱的员外,来这里养老罢了,周围住着的邻居,大多是在前边镇上做些小生意的人,家里也还有着田地,农闲或是逢着不赶集的日子,人们饭后喜欢围着湖边走走。
看着这么一个精巧的院落,外边又有这么开阔的一个平坝,渐渐地,人们喜欢在柳树下坐着闲话几句。
刚开始,谢臻远不太喜欢出门,就在院子里头弄弄花草,有天,他在修剪月季枝条的时候,有个老头儿掐着胡子在篱笆外边笑道:“老哥哥,你这般剪法,明年春别想发一根条子出来--”
他直起身子,笑笑:“我本不精于此道,只是听人说,冬天要减去枝条,明年会发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