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似懂非懂,想说“好”,被她娘大力地拧住胳膊,痛得含了满眼泪水。
张翠慧阴声怪气:“大姐,你爹偏疼你,你要什么没有?我们家宋念不同,她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念了书谁看得上她?”
宋慈懒得和她多言,丢下两个字“迂腐”,拔腿就走,身后依稀传来几句咒骂声,也全然不在意。
镇上不比城里,电灯没有普及,仍是用灯笼照明,夜里也没有什么人,偶尔深巷里传来几声犬吠。
竹青色旗袍勾勒腰线,高跟鞋跟叩在青石板上,一声又一声,显得寂寥。
宋慈想起了亡母。
记忆中的母亲是一位大美人,平日里尤爱穿旗袍,像名门出身的贵小姐,古典斯文,可惜常年抱病在床,家中汤药不断。
这世间男子虚伪。
宋求松一面扮演对母亲的深情,一面养了外室与一双儿女。
万幸母亲爱诗文爱草木,唯独不爱宋求松。
直到她上了女子师范,母亲病危时正值省城战事打响,宋求松居然要带上外室一家逃难。
她挂心母亲的安危,放弃随校西迁,一路照顾,可惜母亲病逝在回到长宁镇的前夕。
“宋先生?”
拐过巷口,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站定,转身望去,看到一对水秀的眸。
沈裴秀站在月影里,把手背在身后,笑得俏皮:“你也在这里?好巧啊。”
她贪玩,从朋友家出来已是这个点,远远看到一道人影,猜是宋慈,原来真的是。
是好巧,宋慈形影伶仃,淡问:“怎么还在外面?沈裴秀,早点回家吧。”
沈裴秀的笑沉下去,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拉住宋慈的手臂,“宋先生,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心跳好快,害怕宋慈甩开她的手,然而并没有。
女人沉默同月色。
沈裴秀带她去了一家杂货铺。
“长岭哥,孔明灯有卖吗?要一只,还要一盒火柴。”
看店伙计长岭给她找,“有的。”
付完铜板,沈裴秀不敢再拉宋慈,杂货铺微弱的灯光照亮学生的脸,暴露她所有的紧张。
宋慈不理解,“还要去哪?”
对沈裴秀她有很多耐心,在这说不清是异乡还是故乡的地方,遇到说得上话的人是缘分,合心称意,这段师生缘,她珍惜。
沈裴秀眼睛亮亮的,好怕她拒绝,“还要去一个地方,宋先生,你陪我去,好吗?”
宋慈想说,这么晚了,回家吧。
学生爱娇,又喊她:“宋先生,只一会儿,好吗?”
宋慈不忍心,由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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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学沈裴秀。”
第9章 伍·春去也
上了一座古旧的高塔,她们站在过道俯瞰整个镇子,屋宇,灯火,人家,长宁不似人间,胜似仙境。
沈裴秀小声,“宋先生,你放过孔明灯吗?”
宋慈看着她,“放过。”
好任性的学生,叫她来是为了让她陪自己放孔明灯吗?
沈裴秀的话出乎她意料,“我娘说,难过时点一只孔明灯,它飞得越高,难过走得越远,这只孔明灯送你啦。”
心思过分玲珑的学生,脸烧得厉害,她递过怀里的孔明灯和火柴盒,真诚地说:“先生,不要难过,要开心。”
其实她什么都明白,宋慈心里没由来地发酸,“谢谢。”
孔明灯摇摇晃晃地飞上天去,宋慈盯着那一星光亮变得渺茫,心中积压的不快少了许多。
沈裴秀撑住过道护栏,问她自己一直以来想问的话:“先生喜欢长宁吗?”
寒月滴着水,宋慈说:“长宁像世外桃源。”
这乱世之中的一片净土,是易碎琉璃,不敢多想长或久。
沈裴秀心情低落,尽力扬起笑,“世外桃源留不住外人的,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便觉得你是天边来的人,总有一天要回到天边去。长宁太小了,先生,你不属于这里,属于外边的世界。”
宋慈没有瞒她,“我迟早要走。”
她打定主意自己赚够求学的路费和生活费,过了秋立刻走,在镜明学堂教书不过权宜之计。
沈裴秀怔怔,“去哪?”
宋慈说:“学业未成,自然是回学校念书。”
夜又黑了黑,沉默了,安静了。
心里感伤,沈裴秀低低地“哦”一声,不愿去想既定的离别。
“沈裴秀,没有想过到外边去嚒?离开长宁到城里念书。”
在朦胧的烛光之间,宋慈也是朦胧的,说着朦胧的话。
马上想到什么骇人的事情,她眼里蒙了灰色,背绷成一条线,连声否决这个提议,“别去了,别去了,待在长宁好生活着。”
外边有什么好,是同室操戈,是朝不保夕,是洋人的枪杆子怼到老百姓脸上,政府官员还在溜须拍马,点头哈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