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裴秀把自己买雪片糕的钱,和宋念少的四个铜板摆到柜面上。
阿城收下钱,问:“秀秀,这你朋友?”
沈裴秀一笑,“刚才不是,现在是了。”
宋念怔怔地看着她,沈裴秀晃晃手里的糕点盒,拉起她往外走,“走啊。”
宋念直到死的那一天,都没有再遇到过笑得和沈裴秀一样好看的人。
“我怎么从来没有在镇上见过你?”沈裴秀撑着伞,和宋念走在雨中。
宋念细声细语:“我叫宋念,不久前才搬来长宁镇,谢谢你,那些钱我一定会还给你,你叫什么?”
沈裴秀笑了笑,“我叫沈裴秀。”
灵光一现,她急切地问:“宋念,你姐姐是不是叫宋慈?”
最近才搬到镇上的宋姓人家只有一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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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比谁都值得这份奖励。”
第8章 肆·春恨切
宋念像只受惊的兔子,惶惶不安,“你如何知道?你认识我姐姐?”
果然是宋先生的妹妹,沈裴秀感到开心,她说:“我猜的,我是她的学生。宋念,你为何不来镜明学堂上学?我们校长肯定很高兴。”
宋念一点都不像宋慈,宋慈文秀大方,她却是怯弱的,什么都是怯弱的,声音也是怯弱的,“我娘说女人待在男人多的地方是家门的羞耻。”
烟雨的湿凉似渗入骨里,沈裴秀不适地皱眉,“这话说的未免难听。”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娘这样糟践自己的女儿?她感到匪夷所思,“目不识丁便不羞耻了吗?”
雨水飞溅,声也冷漠。
宋念被她问住,想了又想,才学着她娘的话说:“被媒婆知道了是嫁不到好夫家的。”
“荒唐!”沈裴秀自己也说不清楚这话哪里不对,就是觉得好没道理,她嘀咕:“我娘才不会这样想。”
宋念脸色黯淡,对沈裴秀生出几分艳羡。
沈裴秀又问:“宋先生可以读书,为何你不可以?”
宋念的话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姐姐有爱她的娘,我没有。”
沈裴秀再问:“那你不想读书识字吗?”
宋念声音大了点,“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我娘不会允许我和你们一样念书的。”
她们又不一样。
白天上学,宋慈批改作业时收到沈裴秀送的雪片糕。
这使她惊讶,“这是?”
沈裴秀不好意思道:“雪片糕,宋先生尝尝吗?”
宋慈笑了,“我晚点尝尝,谢谢。”
这话说完,沈裴秀还是没有离开,宋慈疑惑,“还有事嚒?”
听她这话,沈裴秀才说:“我昨天遇到了宋念。”
她把昨天的事大致讲了讲,宋慈安静地听着,表情有些猜不透。
“宋先生,”沈裴秀嗫嚅:“宋念不能和我们一样上学吗?她说她娘不允许她念书,那她爹呢?你呢?”
你也帮不到她吗?
宋慈对上她幽思的眼,长久无言。
当晚,她回了趟很久没回的宋家。
宋家本在外地经商,谈不上大富大贵之家,却多有积蓄。
一夕战乱,举家逃难,最后在宋慈母亲的故乡定居。
往常宋慈不在家里住,都住在学校宿舍里,上次回来是一个月前。
他们正在围桌吃饭。
张翠慧见到她,惊讶地快要握不住筷子,“大姐回来了。”
宋求松倒是高兴,“大姐快坐下,一家人好好吃个饭。”
宋念和宋想坐在旁边,怯生生地喊她:“姐姐。”
宋慈冷淡地看了他们一眼,“饭就不吃了,爹,我去书房等你。”
“大姐的脾气……”她走后,张翠慧面露不忿。
宋求松打断她,冷眼呵斥,“少说几句。”
宋念和弟弟宋想相视一眼,把脑袋埋得更深。
没人有心情吃好饭,宋求松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便去书房找宋慈。
宋慈直接挑明此行目的,“爹,宋念到年纪上学了,送她去镜明学堂读书吧。”
她第一次主动和宋求松谈及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
宋求松误以为她释怀了那桩心事,忙说:“爹听你的,明天送她去,宋念很仰慕你这位姐姐。”
宋慈抿唇不语,半天才应:“那我回学校了。”
正要走,她又回身补了几句:“女子教育乃救国之根本,我不是将她当成妹妹,是将她当成亟待解放思想的女同胞,才会和你提这件事,省得她再受她娘荼毒,成日里想的尽是封建婚姻之事。”
打开书房门,张翠慧和宋念便站在那,一样的脸色僵硬,都不知道把他们的对话听去多少。
宋慈早有预料,她笼了一身月,目光冷清,越过张翠慧看着宋念,“宋念,既然想读书,便好好学学沈裴秀。为为人女儿,为人妻子,为人母亲而读书,不如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