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那个,”齐臻的语气真诚又开心,好像孩子只给自己喜欢的人分享糖果,“我喜欢树在天空中被路灯照亮的样子。等到冬天天气冷了,灯的周围会看上去雾蒙蒙的。北京的冬天下雪,走在路上很冷,但是抬头看见路灯下的树的时候,会让我觉得很温暖。雪下来的样子很柔和,树枝的线条又很利落……逻辑很流畅的感觉,很干净。”
太奇怪了。
听一个才刚刚认识的人聊这样的事,而且对方的话明显词不达意,唐翘楚的心却浮动起来,或许是因为所见的光景是美的,身旁人口中的冬日是美的,雪是美的,灯下的树也是美的……
她词不达意想要传达的一切感受,她都明白。
跟一个刚刚认识的人在夜跑后一起散步,途中停下,在一条小路上看树,一边看,一边想象北京的冬夜——
在像夏天的秋天,看到真正的雪。
她想,这是个还住在玩具城的人,还没有被卷入金钱与权力的漩涡,没见过余宛兰、黎佰豪、王秘书……甚至没有见过真正的唐翘楚。
她还抱有一颗赤子之心,所以她才能心无旁骛地堆自己的积木,愿意去追月色,追花开,追一棵树在灯光下生长的模样……
她是真正的在追逐着美的人。
这样的人和在酒桌上高唱赞歌的王秘书之流不同,他们若心爱白雪,不会只是油腻地在嘴上说说——
他们会把自己的一身白骨埋进雪中。
又想起高更的画。记得他就画过下雪天里的树枝。
偏偏她最喜欢的一本小说,就是根据高更的生平创作。
“我觉得你很像一个终生跋涉的香客,不停地寻找一做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神庙。”那小说里写。
真正追逐美的人,都在寻求着根本不存在的梦。
哈。她是多久没有像这样,纯粹地思考过美与跋涉的问题了。
问齐臻有没看过这小说,齐臻答没有。
“感兴趣的话,下次借给你。”
齐臻的目光从她心爱的景致上收回,惊讶地转向她:“学姐你说下次借给我?”
“对啊,怎么,你不喜欢读小说?”
“我……哎,”似乎怎么都无法说出违心的话,齐臻很是困扰,最终还是承认,“我是不喜欢小说,可是……我想要借学姐的书。”
分辨着其中区别,又想起之前齐臻说,对她这个人,她“很感兴趣”。
所以她这是收获了一名迷妹吗?
有趣。
好奇并且问了,是对的。对她的好奇像雪球越滚越大,她是雪花。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夜风从她们之间轻轻拂过。丝毫不知她心绪的人从旁自然而然地问她:“有首粤语歌的歌词里唱晚风中等你……是什么来着?”
这问法非常自然,好像她们相识已久。
可是晚风中等你……是什么鬼?
“我不知道有这样的歌呢?谁唱的?”
“陈奕迅。”
陈奕迅哪有什么粤语歌是广东人不知道的?唐翘楚不信。“记得旋律吗?不然你哼哼看?”
齐臻回忆了一阵,哼起来。
听了一会儿,唐翘楚才终于辨出这旋律的轮廓,忍不住笑出来。
“这哪是什么‘晚风中等你’!”
“不是吗??”
“不是!是‘蛮荒中等你’,蛮荒!”看齐臻奇怪,又用普通话解释,“野蛮的蛮,荒原的荒。”
这才明白自己听了个乌龙,齐臻不好意思地笑笑。
“某人的粤语学习看来还要补课才行。”
“学姐给我补吗?”
“要请我补课可是很贵的哦,学妹。”
“切……”
“你好像很喜欢听粤语歌。”
“……因为一个朋友喜欢。都是她给我推荐的。”
“那《梦里人》呢?也是她推荐的?”
“……嗯……”
“你的这位朋友品味不错嘛。”……
说笑间走到另一盏灯下。齐臻果然又不自觉抬头,看向有树荫轻掩的路灯。
她是有多喜欢那光景。唐翘楚不由地想。
逻辑流畅,很干净。一般人会这么形容树吗?
一般人甚至不屑去看。
她以前也是会这么去看树的,看它在灯光下变幻的色彩,然后画下它。
可是现在,她的想法不同了。现在她会想怎样才能包装好它,然后卖掉它。
如果卖不掉,她会觉得它就是一把枯枝。甚至还会轻蔑地想,这看着真寒心。
她不打算当傻子,却在这晚久违地重温了一把旧梦,并且觉得透过傻子的双眼看到的那个世界真美。
又想起《梦里人》。曾经她觉得歌里那个独个看着夜灯的女人很寂寞。但是现在,她想,或许,她只是觉得那灯光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