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唯仁仙君打圆场道:“唐宗主必然不会撒谎,但周仙师的德行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景行仙师神色丝毫不变,连看都不看鹤鸣一眼,继续说道:“争斗中犬子身受重伤,为了避免形魂具灭,不得已占据了妖王的躯壳。唐宗主所见的便是犬子。”
“有何证据?那妖王可是妖!令郎又如何能夺舍?”鹤鸣真人语气愈发咄咄逼人。他门下弟子更是言辞不善:“别是周君惕那厮为了同妖王在一处,瞎编出来吧!”
“证据在此!”郎风客忍无可忍,衣袖一甩飞身上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即便用了别人的壳子,老子依旧是郎风客。”他斜睨着鹤鸣道:“在座谁还有什么想说的!”
锐利的眼神仿佛一瓢冷水,令鹤鸣真人从头顶凉到了脚心。他以为郎风客会藏在景行仙师背后不敢露面,没想到他出现得如此坦然。有这个煞星在,今日之事必然不能善了。与其现在缩头,不如硬刚到底,一梗脖子大声道:“妖王手下从不留活口,郎风客早就死了,怎么可能突然夺舍复活!周君惕与妖王有染,天下皆知!谁知道不是你们昆嵛派与妖族同流合污了!”
郎风客的眼睛微眯,眼神中透着一股危险,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刃,下一刻便要饮血。忽然一只手从背后拉住了他,传递来的温度将他的杀意平息了下去。
景行仙师将他二人挡到背后,神色严肃坚定:“妖王喜怒无常,留不留活口本就在一念之间。鹤鸣真人既如此了解妖王,那便请拿出证据来,证明我身后的确实是妖王吧。否则......”
话音未落,一柄利刃自心口出穿出,将景行仙师未出口的话语瞬间击碎!
他缓慢的回过头,眼神不断寻找。并非寻找凶手,而是寻找自己的爱子与爱徒,想要知道他们是否安然无恙。
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了。胸前的利刃绽放出一股妖气,瞬间将他吞噬,最终汇入了郎风客的掌心,重新变作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
郎风客呆呆的望着这只手,这只杀死景行仙师的手,仿佛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手。小的时候他总想亲手杀了这个便宜老爹,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心头却仿佛被压了千钧重担,令他无法呼吸。心底一个念头不断翻涌:他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从此,就真的是个孤儿了。他亲手杀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推倒了这座始终护着自己的高山。
一道寒光袭来,他下意识出手,削下了那人的手腕。又一道掌风扑面,他再次出手,直搠来人胸膛。不断有人上前,不断有人倒下。原本的白衣已经被染红,让他变得与癫狂的妖王毫无二致。可是他的内心并不癫狂,只是觉得有些倦,倦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沉沉睡去。手里的匕首越来越重,似乎所有亡魂都附着与其上,要将他一并拉入深渊。
8、初识篇:过往
见众人纷纷离开,郎潇心思一动,合扇向景行仙师行礼道:“晚生有疑,望仙师解惑。”
不待回应,他已然上前,在其耳畔低声喝道:“周沧,你可还记得郎月?”
这一句质问如同重拳,狠狠打向周沧的心口,击得他几乎站立不稳。郎潇要的就是这一瞬,利刃自扇骨间弹出,蓦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只余下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郎潇的手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带动扇子的另一端涌出了一股黑血。
“师父!”黎周二人刚刚返回,就看到了这惊人一幕。周乾冲上去慌忙掏出解毒丹,黎永贞则朝着郎潇一掌拍出。郎潇的身形如幻影般消失了,只留下了一连串近似癫狂的大笑:“我报仇了!哈哈哈哈......我!报仇了!”
黎永贞与周乾对视一眼,便闪身追了出去。解铃还须系铃人,解药何在,仇从何来,都须要问个清楚。
这一场追逐并没有持续太久。郎潇似是知道自己无法脱身,竟坦然回了半山小筑。黎永贞驻足在小筑门外,没有立刻推门。他,在等待着什么。
不消片刻,他等的人便来了。周乾跪倒在地,道:“郎潇是我带上山来的,我愿领罚。”
黎永贞皱着眉头:“要罚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当真不是来求情的?”
周乾依旧跪着,神色决然:“若他交出解药,希望师兄能放他下山。我愿代他受过。”
话音刚落,院门倏然而开,郎潇的脸上带着几分嘲弄:“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代我受过?想要解药,尽管来便是!”
黎永贞沉声道:“不知家师如何与公子结怨,又何至以命相博?”
郎潇面色一沉:“要打便打,那么多废话做甚!”话音未落,手心里寒光一闪,利刃直取黎永贞的面门,竟是抢先出手。只见他气势如亡命之徒,下手似毒蛇出洞,招招狠辣,式式诡谲,孤勇似荆轲,冷血如要离。两只匕首上下翻飞,招式与前日里和周乾拆招时完全不同,使得竟然是西域剔骨术。匕首上也有光芒流转,然而妖气十足,并非修道者的灵力。黎永贞不敢轻敌,手执履霜剑,一招一式沉稳有力,百招之后渐渐占了上风。若非忌惮郎潇拼命三郎式的打法,不愿与他两败俱伤,这胜负早就分了。
不知是自己眼花了还是怎地,黎永贞恍惚觉得地上的影子仿佛蠕动了一下。此时匕首当胸袭来,他无暇多想,持剑平举,一样当胸刺去。匕短剑长,郎潇若是不收手,立时便要被捅个对穿。
忽然背后有破空声响起,一柄如秋水般的长剑竟自影子中刺了出来,自下而上直挑黎永贞要害,与匕首一起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此时即便将郎潇一剑贯胸,也绝躲不开背后这致命一击。
黎永贞无法,只得将身子微微一斜避开要害,拼着受这一剑,也要先重伤了郎潇。
千钧一发之际,一颗石子飞来,将影子的剑打歪了几分,剑身自黎永贞腋下擦过,有惊无险。而郎潇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履霜剑已然收势不及,直刺进了他的胸口。
“郎潇!”
“小子!”
“剑下留人!”
三道惊呼声响起,三道身影窜出。一道身影似乎想抱起郎潇,却扑了个空;一道身影蒙着黑雾,裹挟着郎潇瞬间消失;最后一道身影自山上奔来,竟是周乾的师叔孚嘉真人。
黎永贞并非不想收剑。他见郎潇举止有异,知道其中定有误会,原本不想伤他,可这一剑......他也无可奈何。
孚嘉真人并没有责怪之意,可是紧皱的眉头却始终舒展不开。他对着黑雾隐去的方向朗声道:“周沧有话要我转达公子。他说,他欠郎月甚多,即便以命相抵,也是还不清的。你要杀他,他毫无怨言。待他死后,昆嵛山任由公子去留。将来公子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也尽可回家来。”
一席话罢,一片寂静。半晌,郎潇自树荫下缓缓走出:“带我去见他。”说完这句话,他似乎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靠在树上的身子缓缓向下滑去。周乾抢上前,将他背了起来。
郎潇脸色惨白,全身使不上半点力气,还不忘对着黎永贞调侃道:“道长好剑法,打得在下毫无还手之力。”
黎永贞无奈一笑:“彼此彼此,与影子配合那一剑也是分精彩。”
忽然一个十分低沉的声音自他背后传来:“得道长夸赞,三生有幸。”
黎永贞似是早知道背后有人,头也不回道:“阁下剑法令人钦佩,奈何喜欢背后偷袭。”
“我是刺客。”影子声音愈发低沉,说完这一句话后便彻底悄无声息。若是不刻意用灵力探查,恐怕无人会发现自己的影子中竟然又藏了个影子。
“偷袭是我的主意,道长若是介意,尽管冲我来。”郎潇声音虚弱,气势却不堕。
见他以这副模样放狠话,黎永贞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语气也跟着柔和了几分:“偷袭一剑与周师弟掷的那一颗石子算是打平吧。之前扰乱山门将我们引开的想来也是他?”
无人再答话。周乾只觉背后的身躯越来越沉,一颗头颅耷拉自己肩膀上,随着脚步微微抖动。
待郎潇醒来已是黄昏,屋内只有他和周沧二人。周沧胸前的血已经止了,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