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霖默默看着何遇离开,不觉好笑,真真是一样的固执。
打开门,今天依旧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何遇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再一次觉得,活着,真好。
死里逃生一次,他忽然特别想见见小六小七,想听他们叫一声三哥。
他满心欢喜,近乎飞奔着回到了别云间。
面前的景象却给了他致命的一击,他甚至话都没时间说,只来得及用束发的簪子打落小六手中的匕首,锐利的刀锋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鲜血顺着锁骨滑下,染红了他的衣领。
是不是,他在晚上一步,看见的就是一具尸体,小六的尸体?
“你……在干……什么……”他好像刚学会说话的孩子,用尽全力才吐出了几个字,散落的黑发在风中摇曳,孤独而又脆弱。
苏陆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地上的匕首,又看向门口的何遇,微微一笑,淡淡道:“你没看见吗?我在寻死啊!”
“寻……死?”
何遇觉得自己的听力出了些问题,不然为什么会幻听?
“是啊,寻死。”
他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想走近一些看看面前的人是不是小六,他的小六怎么会寻死呢?
迈开步子,却连腿都是软的,撑着门框,肩膀传来钻心的疼,才勉强让他清醒过来,一步一步向小六靠近。
是他的小六!
他忽然高高举起手,落到小六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力度。
苏陆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反而是何遇,跌坐在了椅子上,他忽然想起了这几日孤独的拼杀,想起了深深埋进肩胛的羽箭,想起了昨夜频死的绝望……
“苏陆,你混.蛋!”
他开始嘶吼,拿起桌上的茶壶杯盏胡乱地往苏陆身上砸,苏陆不躲不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句解释都不曾有。
“我是对不起小七,可我哪里对不起你了,寻死?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寻死!”
茶壶砸在苏陆的额头,晕出了淡淡的血色,他忽然一声轻笑,抬起头,直视着何遇。
“我为什么不死?”语气里夹杂着嘲讽,“活着做你的拖累吗?”
何遇忽然一愣。
“活着看你为了我天天在血雨腥风里拼杀,受了伤回来也要瞒着躲着不敢让我们知道?再带着伤去送死?”
“你……知道了……”
“你瞒着小七就罢了,你瞒着我?”他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朝着何遇不满的控诉,“你让我心安理得的喝着自己三哥用命换来的药,你就不觉得我会折寿吗?”
“我……”他有些不敢看苏陆的眼睛,“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那要我现在三跪九叩地感谢你,然后开心的的喝着药,等有一天,好给你收尸吗?”
何遇不再说话,苏陆的话太锐利,他向来说不过他。
苏柒也沉默,他的三哥向来就是这么固执,认定的事谁也劝不回来。
不过,他轻轻一笑,这次他一定会成功的。
地上的匕首再次被捡起,苏陆狠狠地向自己胸口刺去。
何遇惊慌的拦住他,却见小七忽然狞笑出声。
“知道你死了以后我是什么感觉吗?我现在就让你体会一下。”
他忽然发力,带着匕首狠狠向着心脏,力道之大,让何遇都拦不住,匕首刺破胸前的肌肤,鲜血瞬间晕染开来。
何遇终于慌了,小七是真的打算死在他面前!
“我不去了!”
何遇终于认输了,匕首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闭上双眼,疲惫不堪的放下手,“我不去了,三哥不会再去接任务了,你放心吧……”
匕首落地,苏陆也像是耗尽了毕生精力,颓然跌坐在地面,终于缓缓笑了。
15、离开
临近未时,日头已经偏了,止遇轩外一片寂静,连空气都是沉闷的。
何遇已经在这跪了两个时辰了,太阳直射着他的后背,浑身的虚汗蛰的伤口生疼生疼,他仿佛没有知觉的木偶,笔直地跪在那,只为求见阁主一面。
曾经荣宠备至的璇玑部首座,如今却连见阁主一面,也要门外长跪,可怜又可悲。
日薄西山。
彦霖来的时候,何遇已经在门外跪了四个时辰。他微微叹息,劝道:“回去吧,阁主不会见你的。”
何遇眼前已经满是重影,他知道自己就快坚持不住了,像是见到救星一样,扯着彦霖的衣袖:“你能不能……帮我给阁主带句话?”
出口的声音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彦霖皱了皱眉,解开腰间的水囊,“先喝口水吧。”
甘甜的水入腹,何遇终于感觉好了一些,他再次开口,“帮我给阁主带句话。”语气已近哀求。
彦霖实在不忍心,心中也有些埋怨阁主,何必闹得这么僵,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好。”
“你……帮我告诉阁主,”他的声音很小,眼睛里泛着血丝,彦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软弱无助的何遇,那个他认识的璇玑部首座,坚毅,隐忍,似乎是无所不能的。
“阿遇想见小止一面。”
彦霖忍不住鼻头发酸,他掩饰般的吸了吸,“好,我答应你。”
彦霖在止遇轩待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门终于开了。
何遇的眼睛亮了亮,看清后,又暗了下去,彦霖几乎不敢直视何遇的目光,害怕看见里面的绝望。
“你先回去吧,阁主他……今天不太想见你。”他没说的是,当他把那句话告诉阁主时,本已面露软色的阁主几乎震怒。
何遇终于轻笑着跪坐在地上,他,已经不再是小止的阿遇了啊。
“你能扶我一把吗?”跪了太久,有些站不起来了。
“你要去哪?我送你吧?”
“不必了,今天谢谢你。”
他看着一瘸一拐走远的何遇,只觉心中压抑不已。
离开止遇轩,何遇到了医塾,老大夫远远看见他脚步蹒跚的过来,忙迎上去扶着他,“何侍卫今天怎么过来了,快坐下。”
何遇在止遇轩门口长跪一日的消息已经在海角阁传开了,众人或怜悯,或讥笑,老大夫都看在眼里,此刻见着这个脸色苍白的孩子,只觉心疼不已。
何遇摇摇头,从怀里拿出一块碧绿的翠玉,细细的摸索着,充满了眷恋与不舍。
————“我虽然不信神佛,但只要能护着你,我都愿意。”
他冲着老大夫笑了笑,“老先生,这个给你,你把它当了,应该能换不少银两,你先用着,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老大夫目送何遇离开,握着手里的玉,唏嘘不已。
回过身,骤然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彦……彦彦掌座,您……您怎么来了?”
彦霖盯着面前的老头子,忽然伸出手。
老大夫吓了一跳,犹豫良久,终于把手里的翠玉递了过去。
彦霖冷哼一声,“这东西不是你能拿的,回头告诉何遇,就说这玉是无价之宝,买药绰绰有余,让他不必再担心,至于买药的钱,你去银司支就是了。”
“是……是”
彦霖把玩着手里的玉,又凑近了他的耳朵,“我让你直接去银司支,你可明白是什么意思?”
老大夫心头一紧,顿时明白过来。
“是……是,老朽明白了,一定……尽心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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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陆难得的喝了酒,何遇回去的时候,他就坐在别云间院外的石桌上,直直的望着他,似笑非笑。
这眼神让何遇莫名的难受,就像是被人扒光了放在阳光底下,羞愤异常却又无所遁形。
“要喝两杯吗?”苏陆朝他晃晃酒杯。
他来到石桌旁坐下,却并不想喝酒。
“不喝算了。”
“你还喝着药,别多喝。”何遇拦住苏陆。
“你以前都不这么管我们的!”苏陆望着他,眼神有些迷离。
以前三哥管着他们时,都是阁主在拦着,阁主说:“趁着年轻,不好好放纵放纵自己,都如阿遇你这般循规蹈矩,有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他们都相信,三哥与阁主是会有幸福的。
苏陆拿起酒壶又为自己添了一杯,“三哥,你知道吗,我和自己打了一个赌。”他轻轻抿了一口,辛辣顺着舌尖滑到胃里,“但是我输了。”
何遇看着他,没有说话。
苏陆又拿了一个酒杯,添满,递给何遇,“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