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遥渐渐体会到了当初王子被云忆囚禁时的感觉,不得自由的感觉在精神上是极大的折磨。
渐渐地,不知是她的自我暗示,还是真的痛苦到了那样的程度,她渐渐觉得脑子总是恍恍惚惚的,总感觉自己像是在梦里,有时候,一觉醒来,看到全然陌生,显是刚遭遇过破坏后的屋子,还有自己手头的鲜血,只觉得浑身打颤。
她忽然想起了她那半疯的母亲,她想,他也会变成那副样子吗?
症状越来越严重了,甚至渐渐出现癔症,有一回,她还见到了安安。
不禁感叹,真是,并非安安离不开她这个母亲,而是她离不开她的孩子。
却见安安不住摇晃她的手指:“娘亲,是我呀,我是安安呀,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来见你来了。”
竟不是梦,这胆大的孩子,还这么小,就敢一个人去翻那高墙,见他娘亲来了。
阿遥真是又惊又喜又惧,忍不住拍了两下安安的屁股:“你这孩子!万一摔下来怎么办?你让娘亲怎么活?”
“哎哟!”小屁孩假意痛叫一声,“娘亲您别打啦,告诉您,安安现在可厉害了,舅舅教我法术,那点高的墙根本就没在怕的。”
“哟,还学会法术了?来,让娘亲看看,你都会些什么?”
“不止法术,安安还看了很多书呢,长了好多见识!”
但当安安一件一件的朝阿遥炫耀他会的那些东西时,阿遥的脸却渐渐黑了下来。
全都是带着浓浓云忆风格的缺德招数!
“你说你,不学好……”阿遥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到处找东西想揍人。
安安一面挨揍一面假哭:“娘!娘!你快别打了,我好不容易来见你,你就要打我,呜呜呜——”
阿遥也是心下不痛快,放下手中的扫帚,跪在地上就开始捂脸哭:“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娘,娘,你别哭了。”安安抱住阿遥,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你说我哪里做错了,我会改的,你别哭了。”
阿遥转而紧抱住安安,道:“别再跟你舅舅学了,他是坏人,你不知道他做过怎样的事,他弑父弑母,让我变成没有家的孤儿,他将我卖给很多人来换他的地位,他背德忘恩,杀害恩人,你不能跟他学你知不知道?”
安安完全被惊到了,重重点头,保证再也不搭理他舅舅了。
可小孩子很好哄的。
当安安再来的时候,阿遥明显能够感受到,他对他舅舅的态度松动了很多。
阿遥又当着安安的面细数云忆曾经做过的那些恶事。
安安却是直接理直气壮地:“可是舅舅对我们很好啊!”
阿遥怔住了,嘴唇轻颤:“那是他在骗你!”
安安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我才不要相信,娘亲净骗我,我不要跟娘亲讲话了!”
说完,安安便转身离开了宅子。
阿遥瘫坐在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苍老,颓然,头发散乱,毫无精气神,眼神里还带着一点癫狂。
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的呢?
安安不再听她这个母亲的话了,他有了更加信服的人。
那么,她现在还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她已无力挽救任何人,任何事。
哥哥曾说,她靠着她的肚子与王子建立了无可分割的联系,可他又怎么知道,她这联系的建立,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
哥哥不会懂。
怀孕的时候,那个小生命会在他的肚子里一跳一跳的,这会让她产生一种肚皮都要被那孩子踢破的恐慌。她的肚子上出现了狰狞的纹路,这让她就算生下了孩子后都相当难看。无数的后遗症,还有抚养孩子的过程中受的那些苦,哥哥没有亲身经历过,他当然不会懂。
可男人们只会看到生育背后带来的好事,看到女人们母凭子贵,看到女人们同男人们建立了不可扭断的联系,仿佛这一切都是不需要花费任何代价的一样,全然不会看到女人的牺牲。
她还记得的,母亲生下他们兄妹俩后不久,因为父亲被杀,因为自己不受重视,等等压力加身,她便疯了。
而现在,她似乎也要步上母亲的后尘了。
她在地上瘫坐了许久,入夜时分,她点了一把火,烧了整座宅子。
没过多久,就听到众人的呼喊声,依稀之间,还听到了安安的哭闹声,也许这孩子一直都没有走远。
但已经晚了,火舌已经舔舐到她身上了。
最后时刻,火墙外头,所有的人都在哭,都在叫,这真像一场盛大的葬礼。
阿遥倒了下去。
却并没有死。
在安安的哭闹下,云忆花了很多的力气,硬生生吊住了阿遥最后一口气。
那时候,阿遥身上严重烧伤,浑身上下都像千刀万剐一样的疼,云忆给她喂了药,没有一刻是清醒着的,她觉得自己像是活着,又不像是活着。
烧伤之后,云忆允许安安每天都来看她,但看得次数多了,阿遥渐渐感觉到安安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了。
她那时候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以为是这坏小孩越来越难管教了,要是她还好好的,还有条件,一定要将他吊起来好好打一顿,打完后,再抱住他,狠狠地哭上一顿。
于是,当那一天,她的身体状况突然开始急转直下,而安安穿着一身不甚合身的华服,飞也似地冲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完全就被安安说的那句话震懵了:“娘亲,我把舅舅杀了!你开不开心?”
一瞬间,她只觉得这是个玩笑,但当陆陆续续的有别的仙门中人和长老们一起来报丧之时,阿遥这才知道,这不是玩笑。
她突然之间觉得,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人生一梦。
过去那些爱啊,恨啊,怨啊,都伴随着哥哥突然的死亡,都随风而逝了。
哥哥死后没多久,也就没有了为阿遥吊命的力量,疼痛开始袭来,呼吸也开始变得艰难。
耳边传来安安惊恐的叫喊声,一直喊着要她撑住。
听着她的小屁孩让他留下的声音,那一刻,尽管痛得快要不行了,也早就已经不想活了,却突然之间好想活下去啊。
她要是现在死了,以后她的孩子没有了母亲,要是再难过了,受委屈了,又该躲进谁的怀里去哭呢?
她还想要活下去,想看小孩长大后还会有怎样的创造力和破坏力,肯定又有趣又愁人。
但,老天似乎就是爱这样捉弄人,在她不想活的时候,非要用生命来折磨他,在她想活的时候,又不再给她活下去的机会。
她卖力的伸出手去,想去拭干她家小屁孩脸上的泪痕,手终于在半空无力垂下。
她死了。
她是没有想到,原来真的有地府这种东西的,看到每个月初一十五的神没有白拜。
她在地府里游荡,在拥挤的鬼魂堆里穿行。
鬼差说,像她这样的人,可以自个儿选择下辈子做人做兽,乃至性别都可以自个儿选,当然,她也不用急着现在就做选择,完全可以等等再投胎,有的人难以做决定,或是想等人,几千年不转世的也不在少数。
阿遥突然就犹豫起来了。
她的目标其实一开始就很明确:她还是想做女孩子。
想做漂漂亮亮的,让人看见就会心情很好的女孩子,想做温柔细腻,让人如沐春风的女孩子,想做自强坚韧的,让人想要依靠的女孩子。
可是,她不想在这个将善良当做软弱,只晓得无尽剥削女孩子的世界做女孩子。
她想再等等,想去一个更加自由的地方,去一个不把女孩当货物,当奴隶的地方,去一个女孩子能够像男孩子一样活着的地方当女孩子。
尽管不知道那一天会不会来,但她还是想要再等等,万一呢?
忽然,耳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叫声,阿遥猛地转头,看见了哥哥的身影。
也难怪,他们兄妹俩几乎是两天内前后脚去世的。
“阿遥!”哥哥被一堆鬼魂隔着,大叫着阿遥的名字,“我为什么见不到艾希理?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说着,哥哥便要朝着阿遥冲将过来。
阿遥的眼睛里露出恐惧,提起裙子匆忙转身,朝着前面守门的鬼差冲去,匆匆忙忙就冲过了奈何桥,转了世。
57、该如何才能解脱(神明)
◎真是皆大欢喜,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