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收敛了感激涕零的表情,肃容道,“还有一桩事,奴婢琢磨着,应当禀告殿下。”
李玙抬手叫他落座,果儿不肯,执意站着回话。两人面对面,果儿笑嘻嘻地大胆蹦出一句。
“殿下再不快些,只怕永王便要抢先摘了桃子去了。”
李玙呼吸一滞,想起那天晚上杜若仰着脸含羞带怨的神情,分明想把自己当件礼物送出来,顿时心跳漏了几拍。
杜若的五官是偏向于妩媚灵透那一路,性情也粘人,这都恰好是他喜欢的。可是在这府里,她日日夜夜的筹划,既要安顿家人,又要替他操心,说话做事老成持重,只有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刻意使用魅力。
他自然不愿意在她演戏的时候靠近,那近乎于强迫。可是她放松的时候又太孩子气了,天真可爱的有些发傻,叫他不好意思放任兴致。
果儿的眼光果然毒辣,连这都给他瞧出端倪了,可惜是个阉人。
李玙嘴角微微翘起,噙着几分得意,斜觑着眼打趣儿他。
“你懂个什么,青果生涩,再过些日子才好。”
乐水居。
月黑风高夜,李玙信步而至,身姿轻快,进了院子便见地上堆了许多箱笼行李,七八个婢女川流不息往正堂里去,打头一个翠羽,后头几个也都是仁山殿的。
他火急火燎,又不好明着问缘故,只好站住脚高声清嗓子。
翠羽一眼瞟到,忙两步过来行礼。
“你在这儿干什么?”李玙下巴点着屋里问。
“杜娘子要搬家,长生叫奴婢们来帮忙,这才刚收捡了十二口箱笼。杜娘子说要再点算一遍,估摸着有半个时辰差不多了。”
李玙被闪得一晃,眉间飞起怒色,大声道。
“搬什么家?!谁许她搬家?!”
满院婢女互相看看,都站住了不敢说话。头先袖云发作的那场大热闹,可是人人都知道的。
“殿下来了?”
杜若推开正堂中门,挽着披帛,含情脉脉走到他面前盈盈下拜。李玙眼前一亮,今夜她分明刻意打扮过。
其时明月在空,清辉郎朗,群星闪耀,草木上起了夜霜,青石板地上一层银闪闪的华光。
杜若穿了一身极美的玫瑰红,而且一反常态,把妆容减的非常浅淡。
唐人时妆追求浓墨重彩,用色艳烈。不画眼妆,但是注重眉妆,女郎们爱说眉毛是‘七情之虹’,最能传情。因此眉毛上花样甚多,甚至会剃掉原来的眉毛,用笔沾上黛粉重头描绘。娥眉之外,乌唇、花钿、面靥、斜红,样样不少。
但今夜的杜若,素面朝天,淡扫长眉,只以绯红口脂薄薄勾出唇形,似有还无之间,细嫩肌肤吹弹得破,越发显得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妾上回便说过,走与留,都在殿下一念之间。如今箱笼已是收拾好了,单子也一样样列明了。殿下要搜拣抄查,只管照着单子查对。王府里的好东西,妾一样也不曾多拿。”
她说话时妙目凝视在李玙脸上,绝不稍瞬,口角之间,似笑非笑。
李玙面上发烫,咳嗽两声,环顾铃兰、海桐等皆不肯退下,一个个支楞着耳朵听八卦。
他无奈地摸了摸下巴,勉强道。
“寿王妃对二娘信重颇深,这等节骨眼儿上,却是不能放二娘走。”
“那——”
杜若微微侧头,看着满天星斗掐指算数。
“请殿下示下,再定三月之数,或是半年呢?妾年中将满十六,再耽搁,就真的不好嫁人了。”
李玙恨得牙痒。
就为雪夜里那一点亲近,这丫头蹬鼻子上脸,成心要在众人跟前卖弄这出。就瞧她今日衣妆,何等艳丽,何等娇媚,宠妾这个身份她安心要坐实。
他耳朵里嗡嗡作响,咬着下唇板起脸,凶狠地呵斥。
“大胆杜氏!仁山殿的人岂是供你驱策的?你这般肆意妄为,该当何罪?本王瞧着张孺人的处置十分便当,应该再关你几个月。”
杜若作惊恐状,掩嘴俏皮的一笑。
“殿下,妾头先饿得下巴都尖了,养了好些日子才补将回来。既然殿下喜爱纤腰美人儿,妾少不得再回去遭罪罢了。”
她唉声叹气地转身向海桐抱怨。
“你去厨房说一声,晚膳那道炙羊腿就先免了吧。殿下嫌我胖呢。”
“是!”
海桐响亮地答应,却不动步子,杜若也不恋战,转身就走。李玙只得撵着杜若的脚步跟进屋。
房里重新布置过,竹纸屏风移往他处,当中摆了一架破方八角花鸟药丝质大屏障,方圆足有一丈七尺,别说隔绝目光,几乎把整个房间一切为二。
屏障两侧各摆一张白檀香木床,床架上以金银装饰,周围布置了绣绫夹缬的帷幕,床顶罗金铜钩挂住薄如蝉翼的霞影纱,淼淼银红,把羊角大灯的光芒滤得绮丽恍惚,水漾漾投在粉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