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熏忙打圆场。
“你怎么和自己人斗上了?”
“五姨,李相分明并没把我当做自己人啊!”
“……公主吓唬臣的话,臣刚巧也想提醒公主。”
李林甫在摇晃的日光下绽开一个明晃晃的笑容,可是那向来陈恳温厚的面孔上却蓦地闪出雪白的牙齿,阴沉的叫人害怕。
“圣人对贞顺皇后多有容让,眼下尚不会苛待公主或是寿王。待公主生下子女,应当多回宫走动,带孩子亲近圣人。公主莫非还不明白?此事关键并不在你我,也不在寿王。”
“那在何处?”
“呃……”
李林甫震惊于她的蠢笨和迟钝,不肯轻易说出答案,随口打发道,“公主慢慢琢磨吧。”
言毕,李林甫把袍角轻飘飘一抖,从头到尾没停留一盏茶的功夫。
咸宜万没想到在阿娘跟前伏贴谨慎的李林甫,对她却这般不以为然。她追着李林甫飘然而去的衣角跟了几步,气呼呼地回到琴熏跟前质问。
“五姨,李相是在撇清吗?”
“我怎么知道,他一眼都没瞧我。”琴熏摆弄着茶具闷闷道。
圆领澜袍这种衣裳,肩膀宽的男人穿起来好看,撑得大大的,底下不收腰,只用蹀躞带松松垮垮挂在胯部。
琴熏虽然不喜欢李隆基,可不得不承认,单论澜袍,差不多岁数的男人里头,独是李隆基穿起来既雍容又霸气,顶了天的潇洒。
但她就是偏爱哥奴。
李林甫的气质总带几分求而不得的压抑,以及努力掩饰的小心翼翼。他收敛真实的脾性,通身的光芒都往内里去,像个细长高挑的瓷瓶,干净漂亮,却是凝滞的。
仁山殿。
李玙端坐在描金漆高椅上,座位方正阔大,像个黄金的鸟笼子刨去半边儿。他坐的笔直,留出三面锃亮光彩的边沿。
果儿跪着,腰板笔挺挺的,高山冠虚虚笼在他的发髻上,显得有点滑稽。
“四宝当真说了‘盔甲’二字?”李玙怀疑地问。
“是。”
果儿斩钉截铁地回答。
“奴婢的命不足以担当这等大事,只能拿碧桃与奴婢的姻缘起誓。至于小算子,奴婢斗胆,许了他一座光德坊的宅院。他亦是诅咒发誓:四宝才说了这一句话,便被圣人踹了一脚,然后高爷爷亲自看着勒死的。宫里已多年不曾这般干脆利落的杀人了。”
李玙犹豫了下。
太子骤然被废杀,他吓得手足无措,万没想到圣人在温柔乡里消磨光阴,刀枪入库多年,竟是一丝儿都没有钝化,手段还是这么的凌厉狠辣。
他起先以为根由全在杜若那句话上,急的嘴角都长了燎泡,废尽九牛二虎之力打听内廷动静,尤其是圣人是否仔细审问过太子,究竟是什么给圣人的决心加了最后一根稻草。
无奈,龙池殿被高力士把持的严丝合缝,头十来天,他愣是什么都没探问到。
如今看来,事情会演变成后来的结果,倒不仅因为杜若与他的无心相合,多半还有惠妃在后头推了一把。
那当真是命中注定,每个人都没想要李瑛的命,可是每个人捅一刀,合起来就把他小命送掉了。
说来说去,幸亏有惠妃这么大个靶子在前头挡着,万事都能推到她身上去。
李玙缓缓吁出一口气,看向果儿的眼神也带了善意。
“你这个名字不大好,如今本王给你改了也不合适。往后若有机缘,本王会赐你国姓,准你收继族中子弟传承香火。”
偌大一座宫廷,来来去去的内侍宫女总有一两千之数,名字都是主子或者师傅胡乱起的。宫女们还强些,能得着好词好句。内侍们就不成了,比村里给养不活的孩子起名还随意,什么四五六七、板凳扫把都有。至于爷娘给的姓氏,为免丢祖宗的人,往往能遮掩就遮掩了。
果儿兴奋的脸都红了,两眼亮晶晶的,眼泪窣窣往外扑,边抹边砰砰磕头。
“殿下对奴婢恩同再造,连奴婢死后香火都虑到了。奴婢无可未报!”
李玙满意地点头。
“恩同再造,倒也不至于。你是个能干的,本王从不曾将你视为阉人奴婢。你瞧阿翁,出身何等高华?一朝被押解入京,为奴为婢,也不曾堕了心气儿。他服侍过则天皇后,武三思,后头又是圣人,都是万里挑一的雄主英才。良禽择木而栖,本王希望,你也是经过选择才投在本王门下。”
这番话杜若曾说过,事实上在那之前,果儿自己也曾经反复思索,今日再被李玙讲出来,分量又不同。
果儿抬头,用眼神奋力表达忠心。
“奴婢在宫中辗转过多位主子,办的都是吃喝拉撒的差事,牲口也能办的。唯有在殿下这里被许以重任。殿下敢用奴婢,奴婢自然向死而生,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