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好像呼吸有些不畅。他艰难地喘了几口气,颤着手自袖中摸索起了凝神丸。
呃……似乎没带。
不行啊,还是得先找符咒,万一他倒地前没有寻到,恐怕这辈子都寻不到了……
此刻那符咒仿佛不再是符咒,而是他与须叶好不容易求来的安稳,是他迷信中维持这份安稳的必须品,是一种上天赠予的无形的力量。
(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想这么多完全是喝多了的缘故。)
“大人,大人?”多暮备好了车马回来,却没见到清见的人影,“这人又去哪浪了——”
他遂又沿途去寻清见。
待回了方才宴席,才见到清见扶着桌案,正在一片漆黑之中努力寻找着什么,他嘴唇乌青,满头大汗,任由多暮怎么拉也不肯走,也说不出一句完整清晰的句子。
两人都很急,且互相都不知道对方在急什么。
“大人,你在找什么?”多暮又问,“先回去休息,明日来找行不行?”
清见用蛮力拉开桌案,自狭缝之中捡起了一样东西,这一刻,他终于放下心来,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多暮一看,他捡的是一张脏兮兮的草纸,擦屁股用的。
第40章 40
“所以你以后还是少喝点酒。”
须叶给清见看了一下他费尽心机捡到的玩意儿——一张草纸,尔后极尽无奈地与他说道,“多暮说你连命都不要了,还以为你在捡什么金银珠宝,结果愣是攥着这张草纸不肯撒手。可以给个解释么?”
他方醒时就看见了,那张符咒还在他枕边,说明昨日压根就没带出门去。
纯属醉酒误事,醉酒误事。
“呵。”清见心下十分尴尬,可一时又不知如何辩解,“怎么有人一直拿别人醉态取笑的?”
蔺大夫给清见诊完脉,皱眉道:“请大人切记以后不要沾酒,您这身子方好了不到几日,也颇不知收敛了。”
奇了怪了,今日个个都在怨他。
“劳烦蔺大夫,我已有三个多月没喝过酒了,这次的确是为公事。”
蔺琮即刻清清冷冷地说道:“无论为公还是为私,都请大人保持清醒,若再来一次,谁也不能保证大人能否活命。还请大人体恤在下。”
说完他就带着药箱,很是严肃地告退了。
“这我这……他怎么这么嚣张?”清见气得额角发胀,登时又咳了起来,一时间很是气结。
见此须叶长叹了一声,让多暮贴着脸捞着清见的背帮他坐立起来,自己则站在一旁袖手旁观:“这张宝贵的草纸我得给你裱起来放到画堂里去。”
清见虽缓过了气来,却让多暮抱得生无可恋,“我说大兄弟,让你抱你就抱,你怎么没点反抗精神?”
“也是哦。”多暮一瞬让他这话点醒,即刻松了手思考起来,“得有反抗精神……嗯……”
随着多暮的反抗,清见身子下滑,只闻“咣当”一声,一侧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床榻的木板上,他随即双目一闭,落下了一行清泪。
苏某这是造了什么冤孽。
“……下次别再喝了,你看你这傻样。”
须叶拿手巾替他拭了拭,宽慰起很快内疚起来了的多暮道,“大人这明显是被我们感化了,看见没?满脸都是感动的泪水。”
这时候,门外的传话小生敲了敲门,道:“苏大人,苑大人托奴才给您带句话,请您下午到甯兮阁去一趟。他说此事与宋伽罗有关,您一听就知道。”
“知道了。”清见答了一句。
苑归今要按他俩的原定计划,开始张罗着抢宋伽罗了。
今日甯兮阁的辩议只是寻常切磋,但若是败了,不但归今的榜首之位不保,榜二宋伽罗排名也要顺延。这便意味着宋伽罗会来观战,是个拉他入伙的大好时机。
清见到时,甯兮阁已然座无虚席,归今在首席与他招手,“就差你了,快!”
对面是个清清秀秀的白面公子,看发饰还未至弱冠,名帖上写着“仁玘”二字。多暮打听之后,与清见道:“楼相来的,昨日在甯兮阁辩了一日,直接杀入了前十。”
一日就跃入里京前十,不是个等闲角色。前世清见没见过这人,不知其底细,估摸着若是将之拉入茂王阵营倒也不错。
昨日仁玘风头出尽,身边很快有了一群忠实拥趸,不断叫嚣:“输定了,你们输定了!今日甯兮阁榜首非我仁公子莫属!”
爱看辩议的大多不嫌事大,双方拥趸吵嚷之后开始互掷鸡蛋,场面鸡飞蛋打,差点没放倒几个。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归今也很是从容淡定,他拿桃花扇扇尾指了指次席的清见,“前甯兮阁榜首。”又指了指自己,“现甯兮阁榜首。”最后与仁玘总结道,“实在抱歉,我看不出输的理由。”
说着他唤来司辩,“人齐了,赶紧出题吧。”
辩题颇有些意思,是上次差点让清见翻船的均输平准法。
这题很明显就是针对清见来的。第一次辩议之后,甯兮阁的辩客们跟玩似的反复拿这题目出来辩,甚至辩出了各种花样,旨在研究清见当日为何过题。
侮辱性极强。
得了这题,归今若有深意地看了清见一眼。后者则心虚地扫了一眼简册,递与了身旁的次席辩客,让众人依次看罢了题目。
“我是前辈,让你先说。”归今将扇面一收,居高临下地对仁玘道,“免得日后有人说我欺负小孩。”
台下有人嚷嚷:“苑归今以资历施压,这不判犯规天理难容!”
“罢了,这不算施压。”仁玘搁下卷册,眉眼微抬,“在开始辩议之前,我有个问题想先请教次席的苏大人。”
他说罢,清见一时成了矛头所向。看仁玘的神色,这个问题当是试图刻意刁难,他需得稳稳接住再想办法给推回去。
“仁公子请讲。”
仁玘平静地目视清见,凛凛道:“若知道杀死一个恶人,可以保住一个无辜人的性命,苏大人会动手么?”
他神色如常,问题亦没有不合规矩之处,却叫甯兮阁内肃静了不少。清见失语了。
这一次却不是为应对老头的“过题”,而是他真的答不上来。
他做错了一件事,并为此悔恨不已——在楼相时没有杀死问绝。因为一时心软、判断失误,放过了问绝,以致无辜的元良命丧于老头剑下。
这是他此生都无法为自己开脱的过失。
会不会杀掉问绝呢?或许重回到那时,他会。他会杀掉问绝,直接逼宫,送元良上位。
可他当日的选择却不是。他甚至否定了须叶,亲手将本该万无一失的局做垮。尔今这个错误覆水难收,能腆着脸说一句他会动手吗?
他分明没有保住元良的性命。
“?”归今等不及了,很快回过头来质问,“二少,您今日这是在装聋子还是装哑巴?您要是也想扒了我这榜首的名号就直说,别做内鬼好吧?”
仁玘心知自己一举击到了清见痛处,却丝毫不见满意,只闷声道:“看来苏大人不肯赐教,是后辈多言了。”
台下即刻有人道:“苏清见近来状态实在太差,这么说来茂王换掉首席,也是明智之举。”
“是啊。看这情形,想必他已然到了日薄西山江郎才尽之时。”
话中虽无攻击的意思,听着却格外叫人扎心。连仁玘都听得一清二楚,更不说清见自己,这话在肃静的甯兮阁中绕了好些遍。
“是谁特么的老是在那边乱吠?”归今的目光朝说话的人身上投去,“您倒是个稀有人才,殿下怎么没请您去参辩?您若可以来辩,我即刻把这首席给让了!”
见他义愤填膺,清见有意开口说两句,却被他抬手拦下:“你不必说话,今日我在首席,哪里轮得到你开口。仁玘,你方才问什么我没听清,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归今无礼惯了,出口毫不客气。所幸仁玘是个识礼之人,并不与他多计较,只又从容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啧,这题还用请教?如今的辩客真是愈发奇怪了,你话中深意是不该杀么?该不该杀你自己心里没数?”
归今用上经典三联,先攻后守,“不过既然你问都问了,我便替二少答你一句——无论出于善意还是恶意,没有哪个人有资格随意夺走另一个人的性命。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