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期他每次来都搬走一些东西,他们早有预期,但真看见他床铺空下来,还是觉得怪怪的。
“看你这样感觉好像已经毕业了似的。”黄峻一说。
程驰白了他一眼,“你伤感啥,他不在多好。”
“你要不要去我家住?”纪云生突然问他。
“干嘛?给你收拾屋子?”
“给你省点开房钱。”纪云生锁上箱子说。
“得了吧,你跟个窃听器似的,我们还得收着。”
“谁爱听你们动静。就剩一年了你确定不想跟她多待会儿?”
程驰也算过日子。若是顺利拿到offer,再过一年零两个月,他与滕佳就要彻底分隔两地了。
对于纪云生这个提议他纠结了半小时,想想大四课不多,便也退了宿舍。
上次住过来时虽然家里也只有他们两人,但心理上总有这家男主人还没回来的感觉。这一回,程驰觉得这房子格外地空落。
纪云生回家之后不大说话,也未见他弹琴。每每程驰练琴,他只捧着本书在旁边翻着。
程驰这段时间一直练着决赛那首平均律,有纪云生在旁,他也不知不觉放慢了。
有次纪云生突然说了句:“这几个音右手可以再轻点。”
程驰顿了一下,放轻了重来,问他:“你怎么不练比赛的曲子?”
“练了。”他说。
“别忘了没进3分45还是你输。”
“知道。”
程驰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当回事。
从前他也这般淡然,但程驰知道那是他的底气,并不担心。现在,他更像是真的无所谓。
程驰打听了期末成绩,纪云生第五。自然有考勤的原因,但除了室内乐之外,他连向来满分的视唱练耳都没上90,这就不是缺几节课的问题了。
程驰告诉他的时候他说:“又没影响你。”
室内乐的成绩在一行80开头中显得像个打印错误,的确丝毫没影响他,但这才是程驰最不好受的一点。
本来拿自己的成绩要挟就是为了逼纪云生去上课,结果他依然只是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而已。如果下学期不再合作,他是不是从此就这么消沉下去了?
搬过来之后,滕佳每天都来。纪云生好像也不在意她的无视,她一来他便自动躲到房间里。
吃饭时的三人餐桌,纪云生像是透明的。滕佳不与他说话,有时是她拿碗筷,桌上便只有两副餐具。程驰明白她的立场,自己也恼火,于是只默默再去添一副。好在滕佳现在只当纪云生不存在,没再冷嘲热讽过。
这种表面的和平在十天之后也被打破了。
最近程驰都会在收工之后去酒吧接滕佳。这天出来得早,她买了奶茶开开心心牵着他回来,一开门却见到门口有双高跟鞋。
楼上的灯开着,钢琴声中仔细听还有偶尔的吉他声。
滕佳愣了几秒钟,鞋也没换便冲上了楼。推开书房的门,果然钢琴前坐着黄若仪。
“你怎么在这里?”她气冲冲问道。
黄若仪淡定地反问:“你的男人比赛你不陪着?”
“纪云生!”滕佳冲角落里喊道,“你就让她住你家了?”
“这是我家,我爱让谁住就让谁住。”
正走向楼梯的程驰只见上楼没几分钟的滕佳又气冲冲下来摔门而去,也知楼上有谁,便回房间拿了衣服去洗澡。
出来时楼上的琴声已经停了,灯也熄了,房子里一片安静。
他进了屋,看见手机里有滕佳的信息:“他们在干嘛?”
他坐在床上听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见,便往楼上走了几步。
仿佛有很低的说话声,但听不清。
他一边想着要是有纪云生的耳朵就好了,一边又轻手轻脚走到了二楼的楼梯口。有光线从卧室的门缝里透出来,刚才的说话声突然消失了。
他小心地贴近房门,突然听见一声喘息,接着又是更大的一声。
他翻了个白眼,下楼走回房间关上门,回复滕佳说:“还能干嘛。”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开门一看,是纪云生下来了。
他假装去倒水,问道:“完事了?”
“嗯。”纪云生打开了他父亲卧室的门。
“你们不睡一起啊?”程驰问。
“旁边有人我睡不着。”
“你毛病真多。”
纪云生没理会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次日一早滕佳的妈妈送他们去比赛,见到三个人一起出来,一时愣了一下。
“女朋友?”她问。
黄若仪笑了一下,“阿姨好,听说他这么多年都是麻烦您关照。”
“说什么麻烦,他是自家人。”
滕佳拉了妈妈一下,独自坐在了副驾驶。
去音乐厅的路上她全程没说话,她妈妈时不时瞟一下后视镜,又看一眼她,也没说话。车一停,她打开车门就自己跑了,连程驰也没搭理。
她妈妈抱歉地朝后座笑了笑,“这丫头被惯坏了,别在意。”
“没事,她的立场不喜欢我很正常。阿姨我们先进去了。”黄若仪说。
三个人下了车,程驰偏过头打量着身边的两人。
模样气质的确是很相配,两人琴都弹得好,在一起其实是合适的,但他依然觉得很别扭。
与奚敏在一起的纪云生整个人都显着温柔,有时还有些幼稚,却真实又生动。现在身旁这一对看上去精致完美的恋人之间似乎少了些什么,像是杂志广告上的两个人。
黄若仪与纪云生贴面告别,程驰看着她走向前厅的背影,说道:“你们俩下了床手都不带牵的?”
“都要像你们一样腻歪才行?”纪云生平淡地朝前走。
程驰一笑,“上流社会的爱情要是这么没劲,那我就不去挤了。”
“你有滕佳还想这些干嘛?”
“差点忘了她跟你们是一样的。”
“你认识我们这么久还觉得群体是用钱来划分的?”
程驰没回答,默默去签完到,坐到了休息室。
这次他们两人都排在了上午,他是第十个,纪云生是第十七个。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多半还是熟脸。黄若仪已经毕业,他也没了一定要超过纪云生的心,这次坐在这里毫无压力。
今年上午的选手水平都不低,到现在已经有三人上了90。在程驰前面的是去年第三名孙航,一曲《狩猎》拿到了94.1的目前最高分。
“有信心么?这么高的分数在你前面。”纪云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
“比你去年低1.6呢。”程驰笑道。
“记这么清楚。”
“我耻辱的一天能记不清么。”
刚说完,纪云生推了他一下,主持人已经报完幕了。
他走上台去,听见后面的一声:“加油。”
第一次拿巴赫参赛,程驰稍有些忐忑,但他觉得自己练得不错。
纪云生的演绎给了他一些启发,这段时间也常被提醒几句,在处理上比以前细致了许多。他不需要像纪云生那么慢,只要沉下来把每个声部表达完整,结果应该不差。
“总分95.5。”
随着评委席中传来的报分,台下掌声雷动,走廊里也议论纷纷。
所有这些选手中,程驰依然是最有名的。去年的失利让许多人瞠目,这次难得听他弹巴赫更让他们意外。
程驰走下来,搭住了纪云生的肩往回走着,“还是没超过你。”
“跟去年黄若仪一个分。”纪云生说。
“她上次就跟你差这么点儿?”
“她一直就跟我差这么点。”
“你们以前还比过么?”
“五年前维尔茨堡,我第三她第四。”
“巴赫赛?”
程驰一惊。维尔茨堡钢琴大赛在国际钢琴比赛中的规格不如滨松,但对于专攻巴赫的演奏者来说,分量堪比肖赛。
“怎么没听你提过?”
“有什么好提的?”纪云生淡淡道。
“我要是十四岁拿了这种级别的第三我能吹到现在。除了滨松和这个你还拿过什么?”
“日内瓦青少年奖,没了。”
“我靠。”程驰在原地站了几秒,跟上去,“那你后来怎么都不比赛了?”
“懒得比,给你留条活路不好么?”
“你这人真的特别欠你知道么?”程驰说,见纪云生不答,又道:“你现在这状态,3分45之内能保证质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