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便有人上前替梵嘉茵打开镣铐。
镣铐在梵嘉茵洁白的手腕上勒出了两道红印,着实有些刺眼,加之堂上无罪却被责罚,皇帝垂眸看着仍跪在地下的梵嘉茵,思考着该给她什么赏赐来弥补。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梵馨忽然换了一副嘴脸,竟走下来搀扶梵嘉茵,面露歉意对她说:“黄姑娘,既然你无罪那便是本宫错怪你了,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告诉本宫。”
卫临风也站起来,见梵馨靠近了不由得皱起眉头,伸手将梵嘉茵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想让她离梵馨远一点。
梵嘉茵刚才狠哭了一顿,这会儿眼眶仍是红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她面容淡淡,欠身回绝道:“不必,长公主折煞民女了,为了案情的真相,略有牺牲是在所难免的,这是嘉茵的荣幸。”
“不如留在宫中,如何?”
梵馨话一出口,梵嘉茵和卫临风两人皆是一怔,抬头看她。
她淡淡笑意意味深长,眼底的不怀好意昭然若揭。
皇帝也听见了,接过左右递来的茶水,吹了吹浮面的热气:“皇姐宫中不是有好几位妆娘了,还要收一位吗?”
“当然不是我了,”梵馨走到皇帝身边,指着梵嘉茵说,“黄姑娘是玉人楼楼主的关门弟子,作妆又是一等一的好,若是就这么放出宫去,可是后宫的一大损失。”
“言之有理。”
“不如让她留在德嫔宫中给她做妆娘如何?德嫔宫中并无长聘妆娘,且四周又住了缪贵人和其他几位贵人,实在方便不过了。”
梵嘉茵看着梵馨费力地为她说情,想将她留在宫中,更留在她自己人的宫里,大抵也猜出了她的心思。
将仇人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那生死也就拿捏在她的手中了。
断不可遂她的愿。
梵嘉茵正想开口,站在一旁的卫临风突然跪了下来,腰背钻心的疼痛再次袭来,他咬牙颤了颤,终是稳下了身形。
虽道退堂,但皇帝尚未离去,官员们也不敢先行退下,只是收拾了行装,等着统一散场。
此时又见卫将军毫无征兆地跪下,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此处,等待着卫临风的说辞。
“正如寿宴上,长公主所说,微臣的确与嘉茵姑娘互赠信物。微臣曾赠予她随身虎纹玉,及亡母留下的耳坠。”
他的音量不小,仿佛可以要让所有人听见一般。
卫武青身形一僵,等着他后面的话。
“嘉茵姑娘含冤入狱,又骤失家人,若出宫去的确是再无依靠。微臣心中惦念,寝食难安。加之从前卫某不才,曾小立过些微战功却从未讨过封赏,而今但求皇上能将嘉茵赐给微臣,还望皇上应允!”
梵嘉茵眼瞳微张,他是怕她一个人留在宫中,想出计策保护她,还是,真心想娶她?
她转过头,迎上卫临风的目光。
许是知道她心中疑问,卫临风眼底尽许柔光,轻言表白道:“卫某倾慕嘉茵已久,崇敬她坚韧的品格,欣赏她良善的内心,爱慕她崇高的心境,向往她身畔的位置。倘若她也与我两情相悦,我愿与她同历此生,休戚与共。”
他的眼下有些微微青黑,该是这几日没怎么好好休息;他的面上泛白脸色不好看,身上的疼痛不减;他表情温柔,双手却下意识攒着衣角,明明说的话撩人心际,偏偏又紧张地让人心动。
梵馨暗道不妙,如果她成功嫁给卫临风,从此再想要她的命,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她有些煞风景地开口,打断的有些牵强:“赐婚的话还是要先看黄姑娘的意思,说不定是卫将军一厢情愿呢?”
在这感人至深的场面说这样酸溜溜的话,皇帝满心的粉红泡泡就像被她戳了个遍,他有些嫌恶地看了梵馨一眼。
原本梵靖扬觉得卫将军长相清俊,气质出众,若是娶了自家长姐作驸马,再给他生两个胖娃娃,跟在他后面叫着舅舅,是再完美不过的。而今卫将军已心有所属,心上人是个坚强出色的姑娘,倒也足够相配。
作为朋友,应该替他高兴。
“黄嘉茵,听见了?你可愿嫁给这个一天憋不出一句话,既没幽默感又不会开玩笑的榆木脑袋?”
皇帝问出口,已是带着些揶揄的口气了。
梵嘉茵在卫临风身边跪下,大胆地牵住了他的手。他先是一僵,随后用力地反握住她的,将她纤细微凉的手包裹在温暖的掌心中。
她在众人的期待声中,应了卫临风的答:“将军所愿,也正是嘉茵所愿。”
说着,她又起了戏弄的心思,用手指在卫临风的掌心若有似无地挠了两下,他的手随即用力将她握住,再侧目看他,耳根就像碰了开关似的,红成一片。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嫁给卫将军也不妨碍入宫作妆,那便定下了。皇后丧妻过后,朕给你拟诏书。”
“谢皇上。”
皇帝和长公主离去后,官员们也吃了一手好瓜,满意地接连离去。宁王对梵嘉茵挤眉弄眼一番,为了避嫌,也先行离开了。
梵嘉茵忍着身上的疼痛,正欲搀扶卫临风,眼前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卫临风头也没抬就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他沉声道:“爹。”
“你不要喊我。”卫武青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也没看梵嘉茵,手指轻颤着指着卫临风的面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问父母视为不孝,皇后丧期求赐婚视为不忠,你这么大费周章要娶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还是不承认我说的,被女人鬼迷了心窍吗?”
梵嘉茵无声地望向卫武青,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会是怎样的表情?
“没想到父亲也有门户成见。”
卫临风话音刚落,卫武青扬手就是一掌,巴掌声响亮,惊得梵嘉茵赶紧用身体去挡。
“嘉茵,不用挡。”卫临风轻拍了拍梵嘉茵的肩,声线有些沙哑,“他已经忍了很久了。”
他抬起头,唇角已然沁出血来。
卫武青心头一惊,想起他身上的伤,扬在半空的手还是收了回来。
“你真是我卫某一生的耻辱。”
从始至终,卫武青都没有看梵嘉茵一眼,在说完这句话后,他拂袖离去。
小时候,兄长的过于优秀,使得卫临风奋力追赶,却总是被遥遥甩在后面。父亲看向卫临尘的眼中充满着得意和慈爱,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他得到的只有冷淡的鼓励和略带失望的眼神。
卫临尘受伤后,卫临风在悲伤之余,罪恶地潜藏着侥幸,想着如此这般,他再努力些就能追上去了。
父亲说的话就是法则,他奉之为信仰,花费更多心血去满足。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兄长从此便停留在了顶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终究无法攀上父亲心中的那个顶端。
父亲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比你兄长从前还差一些。
于是他将不甘化作力量,浴血奋战,在一次次生死尽头厮杀归来,只想听见父亲一句关心或是认可,无意中,又听见父亲私下的感慨,如同刀尖在他心头上剜了一块。
父亲说,要是临尘身子康健,能成将领守卫国家,那才是大梁之福。
原来他努力追逐多年,也不过是父亲一生的耻辱。
卫临风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临风!”
一片黑暗中,他听见一个声音,划破黑暗,将他痛苦的人生拥在怀中。
她焦急关切的叫着他的名字,这是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临风,可你是我的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
洞房花烛夜。
临风:太好了我也是有夜生活的人了。
宁王:(敲门)将军,出来聊聊案子呗?
临风:???
第66章 【66】
夏日燥暖,日头早早地挂在头顶,宫中栽种的大树也都抽了粗壮的枝条,院中树荫连成一片,在树底下走着,听着初响的蝉鸣,不知不觉,宫门已在前方不远处。
花杉月停下脚步,撑起了遮阳的荫伞。
“嘉茵,你就送到这里吧。”
花杉月穿着绯红色飘花衫裙,白得几乎要反光的脸上浅着粉黛,嫩的像十八岁的少女一般。她已养成了涂抹防晒的习惯,终于可以脱掉那身笨重的黑杉,畅快地享受阳光的温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