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索性下了马,沿着堤边行走,春风拂面,微雨飘来,伴随着泥土气息的花香扑鼻,别是一番春味。堤上人少了很多,仅零零散散有一些游人,或两人相伴细语,或二三人玩闹嬉戏。
正惬意间,忽闻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看见一队人马飞奔而来,梅砚寒眼疾手快,双手迅速握住池鹿鸣的上臂将带到一边,两人甫自站定,马匹飞身而过。只见这些人马并不直行赶路,反而刻意往有人处冲,吓得大家四处逃散,尖叫不已。马上是一群衣着鲜亮的少儿郎君,见捉弄目的达到,彼此大笑不已。
他们又专挑女孩儿戏弄,见到姿色靓丽的女孩们就打马上前,及至到了人前,又策马止步,炫弄骑术,吓得姑娘们花容失色。
梅砚寒气愤不已,欲要教训他们。池鹿鸣见对方人多势众,忙随他前去。然而上前一看,为首的竟是梅砚寒的同窗徐来,正是他二人父亲的同僚徐清风之子。
徐清风为东洲人,武举出身,甚重情义。他夫人在生双生子时不幸难产亡故,为铭记爱妻,将女儿名为徐一往,正是取一往情深之意。他从此再未续弦,专心抚养一儿一女,此举使他颇有令名。他为人机敏,善于变通,在朝廷中素有好口碑,颇得皇室信任。现下他带着儿子在京城,女儿留在东洲老宅,今日看来,他对儿子似乎过于溺爱了。
徐来瞧见了二人,下马来招呼。梅砚寒不屑于理他,池鹿鸣讥笑道:“徐公子好雅兴。”
徐来闻言似乎并无不快,或许是继承了父亲的好脾气,挥舞着马鞭哼唱道:“乐游原上乐一乐。”
池鹿鸣上前夺过马鞭怒道:“尽扫人家雅兴!”
徐来向来不与女人犯难,依然好脾气地陪笑道:“扰了池家妹妹游兴,确实该罚,今天我作东,去五味楼!”大家听了一阵哄笑拥护。
池鹿鸣哪里愿意与他们去厮混,掉着脸子极是不快,梅砚寒更不接言。
徐来以为他们是因为池鹿鸣一个女孩儿不便而拒绝,进而劝道:“别介,傅家妹妹她们就在后头。”
池鹿鸣问道:“傅家的阿玉?”
徐来笑道:“正是,你们姐妹正好说话。”
池鹿鸣气绝,她与傅执玉一向不对付,自在外祖母葬礼上相争之后,两人皆刻意避而不见。眼下看来是无可避免了,她并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表露出二人不睦,省得被有心人意会为两位公主后人不和。更何况近年贞明长公主傅家颇受圣人器重,自淮浦长公主逝后,傅家风头尤盛。池鹿鸣一向秉承输人不输阵的理念,此刻,她反倒不肯回了。
很快,后面一队女郎们骑着马三三两两而来。这队马匹明显矮小些,众女郎缓缓策马而来,裙衫飘飘,相互嬉笑,好不快活。傅执玉一身玫红,格外显眼。她远远睢见了池鹿鸣,亦感不快,但她与池鹿鸣一样,也不愿显于面上。
及至会合,众人相互见了礼,无非都是京城那几户人家年岁相仿的儿郎、女郎们,彼此道起来,或父兄有旧,或母亲相识,要细论起来,相互甚至还沾亲带故。
徐来豪气冲天,呼唤众人往五味楼而去,他一马当先,大家争先恐后跟上。池鹿鸣与梅砚寒两人故意落在后面,迟迟艾艾。徐来为人周到至极,拍马走了一阵后,掉转马头特意招呼二人跟上,两人无法,只得打起精神拍马跟上。
他们策马走过女郎们身旁,傅执玉轻蔑道:“骑在马上也走不快,废材!”
池鹿鸣闻言停下来,不怀好意地笑道:“那比比?“她身手虽不如梅凌寒敏捷,但胜一般的闺阁小姐还是绰绰有余。
傅执玉哪里肯认输,不服气道:“谁怕?“说完,立即策马而去,占个先机。
池鹿鸣毫不在意她这等小把戏,干脆再让她再走一下,待她走到约五百步之后,迅速策马追去。傅执玉见池鹿鸣很快追来,更是紧张,又不甘心,更鼓足了劲奔驰。众人见两人策马比试,兴致更高,纷纷吹哨响笛助兴。
池鹿鸣要胜傅执玉不费吹灰之力,但她像猫捉老鼠一样逗弄对方,每每快要追赶上了,她又放慢速度,让傅执玉始终占一步上风。如是反复几次,傅执玉自己也看出来了,她本跑不过池鹿鸣,现下又遭她戏弄,不免气急败坏,索性煞住了马,不肯再走。
池鹿鸣哪里肯放过她,不待她停住,横逼过去。走得近了,她的马惊了傅执玉的马匹,这畜牲一扬蹄,竟然把傅执玉甩了下去。幸亏泥地尚软,这又是一匹不高的小母马,傅执玉虽未受伤,但也乱了妆容。
众人见傅执玉摔了,急忙围过来。池鹿鸣下得马来,装模作样地扶她,又一脸无辜状,并语重心长道:“姐姐可要多练练,改日妹妹我好好陪你练练。“
傅执玉别无选择,只好倚着她站起来时,站定后,她狠狠地瞪了池鹿鸣一眼,池鹿鸣忍俊不禁。待众人来后,两人姐妹情深,并无失和之态,似乎就是一场玩闹。
傅执玉气急败坏,以摔坏了衣服为借口,万万不肯再去五味楼,要改道回府。池鹿鸣正好也见机告辞,她胜了傅执玉,高兴极了,一路哼唱着回府。待到了府门边,她转念一想,今日傅执玉如此落败回家,必来向母亲告状;她若回府,定要被责骂,不如去梅府躲过一劫。于是,池鹿鸣转个弯,进了梅府。
及至晚间,济泉县主果然知道了今日之事,气冲冲要罚池鹿鸣,然而她赖在梅凌寒闺房不肯回,济泉县主也不能亲自冲到梅府拿人,只得暂罢。
池鹿鸣赖到次日午间方偷偷溜回府,却还是被母亲拿住了。济泉县主也不多言,直接关了她的禁闭。池鹿鸣关在她的小院子里,围着石桌打转转,愤愤道:“技不如人,还爱告状,再也不要让我撞见!“
☆、贫贱夫妻百事哀
池鹿鸣在上京还未有一个月,沈沉就匆忙返回滇地了,他岳父病逝,他与夫人迅速收拾行李带着几个下人连夜启程回去奔丧。他留下人看宅子,又安排人送池鹿鸣回东洲。池鹿鸣很是郁闷,本来还想找个机会死皮赖脸随他去滇地,这下完全没有机会了,而舅父这一去,不知又要何年才能见面了。
池鹿鸣在沈府家人的护送(押送)下回到了东洲,这一趟上京之行她充满希冀而去,失望而归,是故她一路垂头丧气,闷闷不乐。从东洲水岸下船后,她走得极慢,很不愿意如此狼狈归家。
正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唤钟小姐,她没想到那是叫她。那小厮见她不应,又大声连呼钟小姐。她听到声音好奇望去,只见前面路旁有一小厮正朝她挥手大喊,小厮走过来,向她作揖,道:“钟小姐,我们从安城来。”安城,原来他们唤她钟小姐,是把她随了界水的姓。
小厮身后站着一位公子,虽衣着简朴,但他立在那儿,布衣难掩其风华,可称玉树临风。池鹿鸣忽感觉怦然心动,有一种别样的情愫漾在心间。他是丘家那位名为丘原的公子,他们俩在很多个夜晚一起看过星星赏过月亮,虽然彼此从未曾有过交谈,但却有着独属于他们俩的一份默契。
池鹿鸣走过去,朝他福了一礼,丘公子向他回了礼,两人似乎颇为熟悉,并不陌生。原来丘公子携带小厮阿屿正从此间转水路去上京参加秋闱,正是有缘何处不相会。池鹿鸣告知他自己前往上京探亲归来,并客套地邀请他去家中作客歇息。丘公子婉拒了,他一门心思要金榜提名,并不肯耽搁行程,三人于是相互别过。
遇见丘原后,池鹿鸣更加郁郁不乐了,若她是男子,她也可以走出去,或考学或行商,总有一方天地可供自己过往。
待池鹿鸣磨磨蹭蹭回到池家,池遇与沈浮夫妇喜出望外,他们已失去了一个孩子,对现下唯一的女儿总是格外宝贝,自她出走后,内心极是惊惶与恐慌。
池家的生活归于平静,池遇与沈浮似乎已然接受了这种农家生活,或许大家都需要一个屏障,将自己与过去隔离;也都需要一个壳,将自己独自包裹。
夏日的夜晚,天气闷热,令人窒息。这一年池鹤鸣的祭日竟然风平浪静地过去了。池遇一反常态没有醉酒,只是独自去儿子的坟墓边坐了一日。沈访娘推说身体不适,早几日就把儿子拜托给婆婆沈浮帮带,实是以此分她心思、解她心结。一岁多的池非也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极是惹人喜爱,有他伴于膝下,让沈浮无暇沉浸于痛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