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越觉得云白鹭的话有道理,“承宣使可要救我,如果出兵贺某在所不辞,到时候还请您在锦王面前为贺某说句话。贺某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但男儿入伍就是要死得其所不是?”
“我要是不存心救你,我和你唠叨这些作甚?”云白鹭往嘴里塞了粒胡豆,“眼下你先把保胜军伺候好,别惜你那点草料军粮。”
贺三省点头如啄米,忽然想起军中的疑问,“那这北夏军为何不攻咱们?”
云白鹭脸色一滞,随即眸子一转,脆叱了声,“嗐,你这在高处,骑兵行军不易是一。此外,这里人易攻难守,他们拿下这点地盘货色又不济事,何不着力攻打沙海?等完事了再收拾此处也不着急。”
贺三省虽然从军,但从未有从大处着眼战事的习惯,顿时对云白鹭的话深信不疑,“所以,贺某的命就系在了沙海、系在锦王身上了。”
“聪明人。”云白鹭扔下一句夸奖就着急地去寻卢尽花,掀开帐帘时一眼就看到站在火盆旁的李素月。
“月娘……你可回了。”云白鹭见李素月眼下黑青,面色又潮热,她仅仅打起精神对自己笑了,“回了。”手腕却被云白鹭收进指下,云白鹭听了脉,“受寒了。”
“没大碍。”李素月却看着眉头紧皱的卢尽花,见她还在思索,就将沙海城内的情况和谢蓬莱的原话转告云白鹭,“城内做好了援军不至的打算,现在就是对杀不杀那个胆大包天的李继俨还没拿下主意。”
杀了,就是锦王贸然对北夏宣战,没朝廷点头,亲王此举也无异于叛国。不杀,早晚也要被北夏和朝廷拱到和亲的床上。
卢尽花将信递给云白鹭,冷笑了声,“他们惯用这招,当年西北战局箭在弦上,就放话给你娘和姓云的成亲方能掌兵,结果反被夺权。”
“他们?”李素月心思最澄净,还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云白鹭柔声和她解释,“他们就是那些主和的,怕死的,看不得我娘掌权的。我娘又不蠢,怎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卢尽花又气又笑地回了她一眼,“后路?只要还想在沙海里待着,只要还想继续滚在这衮衮乱局里,就没她的后路。难不成挺着肚子归隐山林?她姓白,又不姓卢。”
又想到意难平的往事,卢尽花胸口起伏了下,几人都陷入了沉默。
“阿春就留在阿谢身边,这样我也放心。”卢尽花缓了下,“真照阿谢这个推测,明晚还没有援军到,这些狗爹养的是作壁上观了。”如此一来,北夏便不会退兵。
“冰天雪地,他们也撑不了多久。”云白鹭走到地图前,“还是得打北夏的援。沙海就算没援兵也能撑大半个月,李继信他们最多撑五日罢了。我还好奇怎么集英寨没大股兵马出来,原来早就散在了各处。来的是北夏正规的铁鹞子军。”
往年和北夏的鏖战,只要遇到风雪天并坚壁清野,坚决不主动出击,也能守成平局。卢尽花同意云白鹭的话,“打援不难,难的是能打到何日。没朝廷粮草支援,沙海就是粒孤子。”这时她不得不想想别的法子,“我去找曹之玮,他和云家白家都有交情,又是商王的老部下,总不能看着商王的孙女送死。”
但这也不易,如果曹之玮果真得了密令不出兵呢?卢尽花想到这也踱步到地图前看着京城,“月娘,阿谢她们有没有去信京城找颍王?”
“找锦王的亲哥?要是亲哥也默认这做法呢?”云白鹭嗤了声,见李素月震惊,她解释,“他们洛阳夹马营赵家的,就算亲兄妹也不比咱们寻常人家,狠得下手。”
“并没有去信京城,也没有找那个北夏假使节对峙。”李素月仔细回忆谢蓬莱的话,果断地摇摇头。
“这就对了。”云白鹭和卢尽花一同道出。
云白鹭哈哈一笑,“就一口咬定外面的人是李继俨的马贼,就当不知道北夏的变局,锦王才能豁出去打。至于咱们,就不怕事大,北夏的堡寨边关,咱们去扰去烧。我就不信北夏也是铁板一块,其它宗室大臣真就看着李继俨他们闹?”
卢尽花眯了下眼,看着云白鹭表情复杂,“你和你娘一样,满肚子坏水。”她还是笑了,“那这场站近千驻兵你能喊得动?”
“刚糊弄了那提辖,”云白鹭见李素月一脸认真地打量自己,再为自己开脱,“就是晓之以理动之以利……就是,吓唬了下他,就算郭义骁命他不动他也要动……就是,月娘,我——”她想说自己没那么多坏水。
李素月却眼角弯弯,“我明白,这关节哪儿能像咱们做小本买卖那样一板一眼?”云白鹭的紧张她看在眼里,一进帐是双眼骤然聚拢的光亮也映在她心中,可李素月这时被她盯得不好意思,正色向卢尽花,“师傅,阿谢还让我给您带包狮子糖,嘱咐我要盯着您吃药。”
卢尽花接过糖,“这孩子,打战呢怎么还随身带着甜果子。”她打开纸包捻了一块在手上,“阿谢还好吗?”
李素月见到谢蓬莱时就在城墙角楼上,蓬头垢面衣裳脏黑,“也谈不上好不好……好像——”她只晓得,谢蓬莱要她转交这包糖时,赵宜芳那双眼睛里顿时写上了然酸意,谢蓬莱还心虚地看了锦王一眼。
“好像,阿谢她——”李素月不喜拿他人做谈资,“阿谢她挺精神的。”对,那是她在谢蓬莱身上很少看到的人气,“阿谢以后定是个怕老婆的。”李素月吞下了心里这半句。
第61章
李继俨在客馆里待到第三天晚上,最终认清自己这冒名接脚的一招过于冒险: 赵宜芳不认这桩婚事,甚至下定决心坚守沙海。而他堂弟李继信在城外的数万兵马怕坚持不到沙海城内断粮的那一天。如果复盘棋差在那一路,就是从那晚沙海城内的乱子被悄无声息地平定开始。
夏京里的情势虽然目前掌握在他们这族人手中,然而在边境这一顿闹腾若讨不到比以往岁币更大的便宜,人心必定浮动。
他心里暗想过多回赵宜芳再次来客馆询问时该是什么表情语气,他觉得自己彼时会胜券在握、辞貌自若,他会对这位锦王说共享富贵,修两国百年之好。然而谢蓬莱那日来后就再也无华朝官员能入客馆,以致于他一度怀疑李继信是不是未曾对赵宜芳提及过自己的身份,随后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因为他与这位堂兄弟交情过命,长相身材类似,连脾性都投契。二三十年的相识才让他放心将集英寨的主力编入鹞子骑充数交付他指挥。李继俨想的还有后世如果书史,他这一遭以惊天胆量轻骑入沙海必然值得大书特书。曾经教他如饥似渴的权势、名声、基业和美人,他都要得到,就差一步了。
可这一步,赵宜芳愣是不踏入。岂止赵宜芳,廖大人、邹士衍仿佛也消失了。连一个七品县令都能来,怎么他们不来?他派人去请赵宜芳也被门外守卫结实地拦住,那位锦王的亲随看着客气,“殿下近日抱恙,闭门谢客中。”
几番试探无功而返,急得李继俨在客馆摔杯子,“那就等着沙海城破那日,让赵宜芳跪着求我!”数月前在北夏边境认识了这位锦王殿下时还不知她身份,但时机若合适,再娶个华朝商贾妇人也不是难事。得知这位连被打棍子都不抖落身份的女子竟然就是三州安抚使、锦王赵宜芳后,李继俨连笑了几声,“不娶岂不可惜?”
步步筹划到今日,赵宜芳已成瓮中猎物,她越是挣扎,李继俨才越觉得她配得上这一出大戏。从他求而不得到赵宜芳跪伏求嫁,还欠一点火候和耐心。李继俨发完脾气后冷静了下来。
赵宜芳“谢客”不假,邹士衍等正急得在锦王府外绕圈求见。“抱恙”也是真,她连日受了风寒,加上怒急攻心,这会儿还躺在病榻。
城外的北夏军被连番击退,但那支曾纾解沙海之困的保胜军也再未露头。那个来报信的女铁匠说她们入了镇戎军场站修整,而这班人里必然有一位得了谢蓬莱那包捂在身上好些天的狮子糖。虽然未问过,可赵宜芳从谢蓬莱的眼神猜出了七八分。
眼下存亡之际,她不该心眼小到容不下一包糖,不该惦记着私情恋欲,可赵宜芳就是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想。她躁闷地甩了手里的书,对着外头的离昧道,“谁都不见!他们急,本王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