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慎言!”庆陵满头是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好好好,是朕说多了。今天叫你来是有另外的事。”瓷学引着他到一处石桌石凳上坐下:“蔬食在大都督军中如何?”
庆陵谨慎道:“他武艺一般,才学也平庸,不出错就是万幸了。”
瓷学:“蔬食的长子已经五岁了吧。”
庆陵:“是,是。”
瓷学:“你看,蔬食年纪比朕小,孩子却已经很大了;朕却连婚也没成,太后很是着急啊。”
庆陵登时明白今天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他的头脑飞速运转,片刻后,斟酌着说道:“臣家中确实有两个女儿。但是……”
瓷学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但是?”
庆陵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臣身在外朝,又不曾在六部任职,人脉单薄,祖家无势……您的皇后,不该是臣的女儿。”
瓷学面上还是笑着,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庆陵:“依大荆祖制,太子即位后,登基同日应当立太子妃为皇后,尊母上为太后;陛下您情况特殊……”
下面的话他不能说,瓷学便语气平淡地替他说了:“但朕没做过太子,是先帝临去前一天从宗室中拎出来的,因为此前一直在京中浪荡的缘故,也没有太子妃。于是直到今日,后宫仍无一人。”
庆陵咬咬牙,坚定开口:“陛下,如今王座未稳,臣这番话,并不是为了臣的两个女儿。”
瓷学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移开了目光。他漫步走到一树繁花之下,手指在轻轻抚动花瓣:“庆卿是在劝朕,培养一个有权势的外戚,镇压沐王和宣王。”
庆陵死死伏在地上,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瓷学:“先帝临去前,对朕说庆陵可用,朕今日方才信了。”
先帝已去,他说过什么话当然是今上说了算,但这种话算是对臣子的最高赞扬,庆陵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
瓷学:“那依庆卿看,选谁家的姑娘最合适?”
庆陵按下情绪,谨慎说道:“目前较为合适的人选,一是周景明周大人的嫡亲孙女,二是文错文大人的幼妹。其实公孙大人也是个合适的结亲对象,但他府中只有庶女……”
瓷学静静听他说完,平静地问道:“朕听庆卿语气,似乎仍有缺憾?”
庆陵看了他一眼,又把头垂下。
瓷学:“但说无妨。”
庆陵:“……秦相去前,后位人选,非秦相莫属。”
瓷学垂下眼帘,微笑道:“她的‘母家’刚刚造反。”
庆陵:“秦相九岁入宫,除了这个姓氏,实在和秦家再无关联……”
他自觉失言,便话锋一转:“但秦家犯下泼天大罪,而今秦相落入都督府,确实算是最好的归处。”
瓷学:“你们不懂她啊。”
秦桥是一柄快刀,由先帝亲手打磨,又交到他的手上。她为了稳定朝局,可以暂时将自己收在鞘中;可若真的将她锁在深宫,束之高阁——
那这柄凶兵就会暴露出她的真实面目,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凶煞狠厉。
那才是真正的永无宁日。
若真有那一日,局面只怕比沐王宣王一起反了都要难以收拾。
“庆陵,你的女儿成为皇后,这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命运。”
瓷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周景明,江法,郅却,这些人看似通透,实则都无远见;你比他们都通透。如今的局面,只怕只有你一个人看清了,这就是我选你的原因。”
庆陵以头触地。
瓷学:“去吧,给你几天时间考虑。想好了就来御书房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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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传说中杀伤力巨大的秦某人此刻正带着帷帽抱臂坐在马车车辕上。
她等了小半日的俊美男人已经不急不缓地走到她面前了,她却仍然没有半分要下车的意思。
庸宴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质疑道:“你说有人行刺于你。”
秦桥掀了帷帽,大力点头。
庸宴:“你还说你血流如注?”
秦桥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眼前:“伤口划得很深。”
庸宴仔细地看了看那根纤纤玉指,疑惑道:“在哪?”
秦桥收回手看了看,叹息道:“可能是长上了吧。”
庸宴:“……”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宴哥(手里攥着小纸条):“粘人。”
(心里疯狂放烟花.jpg)
第27章
内阁议事时,小太监趁奉茶的功夫塞给他的纸条正是秦桥亲笔所写,说有人刺杀她,流了好多血,庸宴第一反应就是要往外冲,然而转念一想——
这刺客得憨成什么样才能在宫门口杀人?
而且真要闹出这么大动静,御前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于是庸宴确认是秦桥夸大了事实,然而即便如此,散了会之后他还是在宫道中走得飞快,若不是照顾着瓷学的脸面,他都恨不得在宫中纵马。
到了门口一看,想象中满身血污的人正悠哉地靠在车门上晒太阳,两条腿还十分惬意地晃来晃去。
“这件事的重点根本不是伤口有多深,”秦桥严肃道:“是你知道我被人刺杀以后,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救我。”
庸宴面无表情:“不要无理取闹。”
秦桥半真半假地说道:“那等我真走了的那天,你最好也像今天这么镇静,可别要死要活的,害我在地下也不安宁。”
恐怕大荆上下都很难想象,他们的西南战神像个小媳妇似的要死要活是个什么情形。这只是句玩笑话,庸宴却立马进行反驳:“老实呆在都督府,就不会死了。”
他这句话出口时没细想,庸宴:“我的意思是,不会枉死……就是不会随便死……恶!”
秦桥大笑:“好好好,我老老实实在咱们都督府的内湖做只千年老那啥,不过行刺是真的,不信你问盛司。”
在不远处装木头的盛司转过身来。
庸宴皱眉道:“说。”
盛司:“其实也谈不上刺杀,就是个疯婆子……”
一炷香前。
早朝散了之后,内朝重臣留在内阁议事,其余官员便各自去工职上应卯,各家的马车都早早等在了外面;
庸宴习惯步行去衙门,因此往常都督府都是不出车的,只是打从夫人小宴之后,偶尔赶上秦桥心情好,便带着饭盒在这儿等他。
盛司劝道:“宫中给大人们备饭的,姑娘何必来这一趟?”
秦桥戴好帷帽从车棚里钻出来:“你根本不知道内阁的饭有多难吃,”
她做了个呕吐的动作:“皇帝吃素,内阁准备的饭菜就也都是素的,御膳房早上就做好了,因为不知道内阁什么时候散会就一直把菜热着,隔一会儿炒一次,再隔一会儿再炒一次,非常倒胃口!”
盛司心道在边疆最困难的时候,都督连草根树皮也吃过,这点难吃根本不在话下。但他没敢说,若姑娘真被他劝退,都督恐怕要抽死他。
就愣了这么一小会神,有个仆从打扮的女子竟然已经走了过来,一双微微发青的眼直直盯着秦桥,声音怯怯的:“敢问,这是都督府的车驾吗?”
盛司立马站直身体:“是,请问有什么事?”
那女子的目光就没从秦桥身上离开过,听到肯定的回答,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炽热起来,似乎要灼穿秦桥的帷帽:“秦相?”
秦桥透过薄纱看她。
这女子骨骼娇小,皮肤细嫩,年龄不会超过十六岁,但她眼下青黑,走路姿势也不太对,好像刚刚受过很重的伤,更别提这身衣服——
外衣裹得虽然紧,里面却是一层薄纱。秦桥小半辈子都在平京权贵圈子里打转,一打眼就知道这是什么腌臜事:
薄纱里面肯定什么也没有穿,是最低贱的侍奴的打扮,主人随身带着她,便是为了随时淫’乐。
更不要提她衣领下隐约露出的一道铁圈,那是奴环,上面写着主人的名字,除非被送人,否则一辈子都不能摘下来。
“你家主人是谁?”秦桥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是他让你来的吗?”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根深蒂固的憎恨:“和他没有关系,我名阿妃,是我自己要来见你。”
“好吧,阿妃,”秦桥微微俯身与她平视:“你有何事?”
阿妃看到她的动作,眼中亮了亮,像烛火濒临熄灭时最后的跃动:“我要问你两个问题。”她声音颤抖,像是畏惧,又像是极致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