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平力只觉得今上像个孩子,先前是归云殿下捧着,现在是大都督惯着,又有林威这样的愚忠之人跟随左右。
这命可真是太好了。
林威百忙之中扫了他一眼,在他剑鞘上一敲:“苏统领,你我之前并无深交。”
两人已经冲到阵前,虽然都是统帅,他们之中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过要躲在手下人的保护之中。
苏平力抽出重剑,和林威背靠着背,组成庸宴训练过的最基础的两人拼杀式。
贼人冲将上来,苏平力想也不想一剑扫去,鲜血溅了两人满脸。
苏平力“嘿”了一声:“苏某人草莽出身,林统领看不上也是正常。”
“不,”林威淡淡说道:“禁军盘根错节,大都督来前多有秽乱,豹卫却从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林某心中敬你。”
经过这将近一年来的统一训练,豹卫虽然之前从没有跟铁甲军有过太多的交集,此刻却依照统一的阵法配合得十分默契。
苏平力朗声笑道:“那便多谢高看了!”
林威一剑挑开杀向苏平力背后的剑,低声道:“所以我要提醒你一句,不要小看今上,也不要随意揣测他。”
他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从宝月殿的方向,有个身穿重甲的男人手提长剑,出现在了叛军身后!
这一来简直如神兵天降,将从水路暗渡来的叛军围在中心!
那男人逆着光站在高处,难以看清面容,但此时出现在这里的,除了把自己活成一个传奇的大都督还能有谁?!
男人身后还另有一名年轻将领随在身侧,正是刚刚护送使团回京的李恨小将军!
那一刻苏平力只觉得全身的血都烧了起来,他扬声唤道:“大都督来了!是大都督来了!二郎们,随我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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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城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送信的人却被乾清殿外瓷愿安排的人手扣下,众官眷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小皇后的姐姐——庆憾,她在试图出门时受到了阻拦。
因为是皇后母家的缘故,庆憾今天得以逾制穿了一身紫红,此刻她站在门内,对拦住她的“禁军”问道:“陛下同我妹妹的婚宴将开,夫人们原该去就座了,你们这是何意?”
“禁军”不答,拦着的动作却半点不让。
这一代的官眷中举凡是有些年岁的,都经历过先帝平叛上位,几位皇子死战以及沐王之乱这样的翻天大事,此刻已然对情况有了些猜测,纷纷不安起来。
江蕊向里间看了看,垂眸思索片刻,越众而出:“陛下是不是快来了?”
这次“禁军”倒是给了回答:“是。”
“陛下来时,咱们一定能看到。”江蕊转身对众夫人说道:“便当真有什么……大事,留在陛下左右,总是不会错的。”
仲轻弦立刻帮腔:“说得对!大都督一定会来保护陛下的!”
提起瓷学没人放心,庸宴的名号一出,众女倒都安分了。
唯有江蕊的小妹妹江若细声细气地说道:“可拦着咱们的就是禁军……如果,如果就是大都督……”
这个恐怖的想法立刻征服了所有人,如果真是庸宴要反,那当真谁也拦不住。
而且南疆因为幅员辽阔的缘故,自己就有一套治世的班底,庸宴全然不用顾忌她们这群官眷的身份,就算是连着家里老头子一起砍了,大都督也能立刻就组建起一套自己的朝廷。
难耐的沉默后,传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江蕊:“闭嘴!”
她一抬手,茶盏应声落地而碎,江蕊定声道:“我夫婿花成金此刻就在南疆,可以保证大都督绝无反心!”
众官眷不敢言语,那表情却分明写着不信任——是啊,你官人是大都督手下,大都督要是反了,你们难道不是一伙的?
江蕊深吸一口气:“众位,今日早间,归云殿下还去了庆府迎亲,这位庆憾小姐应该也可看见了对吧?”
庆憾打从在宫宴上被秦桥恐吓了一次之后,对秦桥此人十分忌讳:“是又如何?”
江蕊:“午时咱们都亲眼看见了,归云殿下亲自送皇后陛下进了乾清殿——殿下还在,都督如何会反?他现在反了,一会儿陛下到来,归云殿下岂不就落在了反贼手中?!这怎么可能!”
哭泣声登时止住。
江蕊无奈地暗自捏了把汗,心知这是暂时安抚住了。
庸宴在外面舍生忘死拼杀了几年,尚且没法获得这些读过书识过字的夫人们认可;不过提一提他对秦桥的眷恋,这群人却立刻信了。
经过大风大浪的官眷尚且如此,民间对他的揣测只怕更甚;这些年来秦桥刻意地通过海岱安散播她和庸宴的轶事,恐怕都是在为今日做铺垫。
原来这世上竟有一种桃花债,是可以保命的。
“咱们静待片刻。”江蕊将手心的汗抹了抹:“若陛下不能及时出现,那江蕊再带着各位去找归云殿下不迟。”
就这么勉强安分了一刻钟,穿着大红喜服的人终于出现在了众女的视野里。
帝王喜服本该是玄色,那是一种在黑纹中夹杂金红绣线的颜色,然而不知为何,今日陛下却没有遵循规制——
他穿了一身暗调的红。
第105章
“娘娘!不要再吃了!”小内官小碎步跑进正殿,隔着内殿的门轻声唤道:“陛下马上就到了!”
穿着喜服坐在塌上的秦桥咳了一声,饼渣喷了满身。
身穿侍女服站在两侧的庆愉和瓷愿:“……”
顾桔上来将那小花饼接走,利落地将小碎渣一一捡去,跪在秦桥脚边,抬头给她整理衣饰。
“殿下,”她看着秦桥的凤冠,眼中似欣慰似含恨:“还以为见不到殿下出嫁了。”
秦桥心中叹息,却笑着轻轻推了她肩膀一下:“又不是真的成婚。”
顾桔不答,脑袋飞快地在她腿上枕了枕,起身将那红纱盖头轻柔地放下。
外殿中有几位从大荆各地寻来的妇人,她们无一不是出身安定,儿女双全,生活幸福的;民间唤做“喜婆子”,此刻她们高声说起了吉利话,几人便知道是新郎进入殿门了。
瓷愿俯身,将一柄淬了剧毒的匕首放在秦桥的袍袖之下,稳稳当当地盖好。
“他掀盖头的时候,你发难便是。我自会护姐姐安全。”
秦桥的面目在红纱下若隐若现,她随便点了个头,突然抬手向自己鬓发上摸去,拽出一支凤钗扔到瓷愿手上。
“庆愉才是皇后,我不是。”秦桥似笑非笑:“带多了逾制,拿下去收好吧。”
大荆朝的凤钗与之前所有朝代都不同——并非金银器,而是玉器,磨成圆润流畅的凤形,只有长公主,皇后,太后三种身份的贵人可以佩戴。
瓷愿默默收下那钗,站在身后。
就在他站好的一瞬间,殿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那男人束着高冠,只简单地绑了红色的长发带,宽袍广袖,行走间流动如风。
他身后却不是喜婆,而是花成序在禁军中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仪仗队”,都是年轻儿郎,身穿红色皮甲,真是个顶个的姿容俊秀。
庆愉站在旁边,定定看着那男人面容。
“陛下来迎娶我了……”她有些哀伤又有些甜蜜地想:“今天太难熬了,他怎么才来?等等……这是陛下?”
瓷学成年以来,脸上总是带着一些玩世不恭的笑意,可眼前这人的气场实在……
实在太威严了!
虽然是个人就能从他轻快的脚步里感受到他的开心,但是这是不是有点太……太不陛下了?!
庆愉想要开口,目光瞄到另一侧的瓷愿,却见他全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也是,逆王自幼在外,本来也没怎么见过陛下。
秦桥透过红纱,看着他向自己走来,这短短几步路,却仿佛有一生那么长——
他跨过了国仇家恨,跨过了少年生离,跨过了前恩旧怨,跨过了千山万水。
可即便是隔着这么多的难,这么多的遗憾,他终究还是站在了自己面前。
那些已经逝去的人,先帝,太后,她的哥哥们,还有长埋地下的年松,此刻他们仿佛都含着欣慰的笑意,看他们两个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即便千难万难,还是最初的那个人。
秦桥坚强了一辈子,只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