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男大夫,你恐怕是头一个看生小孩那么认真的男人了”鸾心敷衍道。
“夜鸾心你真厉害,那场面,你面不改色,还真把小孩儿给弄出来了,我服了你!”
薛郯突然想起方才夜鸾心接生的样子,觉得把夜鸾心当成几天的大姐大。
“还有那白衣姑娘,叫什么樾婉那个……那模样那身段,是哪家妓馆的头牌?”
薛郯想着自己看过的话本,里面写勾栏瓦舍里的姑娘都是怎么写的,写美艳里透着俏皮,俏皮里透着忧伤,忧伤里透着勾魂!
方才那姑娘容色身段气度绝对是风月场里头一份儿的。
林樾婉曾在十三岁的时候随嫡母进宫觐见皇后,鸾心自是见过她。
记得当时母后隔着竹帘受各家命妇朝拜,母后少言寡语,受了命妇们的大礼后,只是指着林家主母身边的小女儿道:
“这是樾婉吧,瞧见你倒让本宫想起你母亲来了……”
后来林樾婉常进宫陪伴皇后,但是与夜鸾心却并不亲近。
她远远地避开宫中的同龄贵女,只是把自己当做母后身边的一个宫人,伺候母后的起居,偶尔能在皇后宫中偏殿的一处屋檐下瞧见她,说她爱看檐下的燕子窝……
鸾心发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瞧见薛郯也在发呆。
“行了,说正经话,我们待会儿回去,这玉萼可就大大方方的醒过来了,醒过来之后,碍于韦敛这层关系,她跟定我们了,说说,打算怎么应付她?”
夜鸾心料定薛郯对玉萼肯定了解更深,而且阮沛肯定交代了什么,就看着死孩子上不上道了。
薛郯眉毛抖了抖,他真没想到鸾心这么快就把玉萼的把戏给识破了,叔父又让韦敛跟着,摆明是想让夜鸾心自己把玉萼身上的秘密勘破的意思,薛郯想起那日叔父的话。
“半路上尽量避着天水茶庄的人……估计避也避不了……我让韦敛跟着,他们估计会让玉萼跟着,若是避不开玉萼,就大大方方地让她跟着吧……记着自己此行的目的了吗?”
阮沛鲜少说话吞吐,这回竟几度语塞,薛郯纳闷极了。
“记着呢,一定让夜鸾心在过年给前回到映天……那个……叔父,您那么担心夜鸾心一去不回,干嘛自己不陪她回娘家?她不回来,您押着她回来就行了,我……我不敢打女人啊……她要是不回来我就得动手……我对女子下不了手……”
薛郯也是学着阮沛一阵的吞吞吐吐。
阮沛闻言笑了笑:
“大言不惭,你也就跑地快点,论打架,你还不一定是她对手,她若铁了心不回来,就随了她,你就自己回来吧。”
阮沛话落下的时候,薛郯分明看见从他嘴角一掠而过的自嘲。
不回来就不回来了,你还能绑了她?阮沛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薛郯把自己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瞧着鸾心正用“我能识破你”的眼神盯着他。
“玉萼姑娘是韦敛的半个夫人,跟着就跟着呗……你还能当着韦敛的面把他如夫人撵走……”
薛郯声量小了好几度,夜鸾心一阵假笑,看来阮沛是料定玉萼有事儿要办呀,还跟我夜鸾心有关呀……
巧了喂,回趟娘家,到处都是唱戏的人,这玉萼姑娘想唱哪出啊。
夜鸾心是爱看戏的,此刻瞧着对面坐着的这位演技拙劣的戏班雏儿,为了掩饰尴尬,猛灌了自己一大碗苦茶,放下茶碗后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大悦!
夜鸾心忙了一整日,靠在椅背上,觉得一阵的口干舌燥。
方才还想着怎么回到群芳馆阮沛的专属厢房里的那张大床上,舒舒服服地歪一会儿。
这会儿却突然不想回去了,她猛地想起自己到映天之后,那个神秘的天水茶庄就像影子一样突然跟上自己。
先是在茶庄内亲眼目睹了差点被催开的万盛莲,之后自己需要九香茴槲的事情又不知道怎么被这茶庄的人知道了。
后来阮沛等人又确实查到了九香茴槲的下落,鸾心突然想到,那日玉萼往小筑送的那张纸条“九香茴槲在天水茶庄”到底是玉萼偷传的消息还是茶庄主人的邀请呢?
鸾心突然有非常强烈的预感,这个疑惑恐怕会在玉萼醒过来的时候被解开。
果然……
☆、第 90 章
“民女玉萼见过公主。”
这玉萼倒是好手段,居然能将黏在她身上韦敛遣走。
韦敛这小子,疯狂迷恋她到了让鸾心等人瞠目结舌的地步,整日寸步不离,恨不得能将玉萼绑在身上。
玉萼跪在鸾心面前的时候,鸾心还没从惊叹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天哪,真奇女子,怎么把韦敛那种跟屁粘人精甩掉的啊!
玉萼挪到鸾心面前,郑重一拜,额顶触地,双臂往前一展,如此不寻常的跪拜的礼数,上次见到还是在阮沛的地牢里。
鸾心还记得自己上次还被赤匪的跪拜惊到过,往事心中过,鸾心忽地双眸一亮,所以,这女子也是无妄谷的旧人?
不该啊,鸾心将眼神往那玉萼扣在地面上的双手一放,玉手如斯,定未到双十的年华。
鸾心让她落了座,也不言语,耐着性子,等着她先讲,心里不知怎的,有些难耐地焦躁,无妄谷的人每次出现都会让她心绪不宁。
“玉萼的主人是无妄谷旧人,见到公主按照谷中规矩行礼是主人的意思。”
玉萼讲话很慢,照鸾心平时的性子,应该很惊异遇到和有关母亲的人,可了解到玉萼此番来到她面前,阮沛在当中有点将计就计推波助澜的意思,鸾心就一阵心不在焉,她突然很不想听玉萼的话。
“公主聪慧,想来对无妄谷的渊源早有耳闻,按照谷中规矩,无妄谷现在的主人应该是公主……”
“要见本宫,想来你家主子自有别的办法,为什么要先把你弄成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要见本宫,用得着先从韦敛下手?绕那么多弯路,你家主子这是何意?”
“还望公主宽宥,玉萼是个奴才,主子下令,奴才听令,主子的用意,奴才又怎敢擅自揣测。”
玉萼见鸾心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好生惊诧。
“不过奴才前日里如何这般不死不活的样子,主人是吩咐过,要讲予公主听的。”
玉萼见鸾心微微侧过头,一双眸子猛然刀子一样朝自己刮了过来,心里一惊,道:
“主子说:当日公主的母亲,侧千谷主就是如玉萼前几日那般,断了这血枯的药,又临盆出血,才暂且殒命的,如今公主若是得了打开续命轮的法子,侧千谷主或许还有救……”
----------
夜鸾心料到此行南烟,定免不了要和聂云昭照面,只是没想到,聂云昭竟然会定下群芳馆当日与鸾心诀别的那间厢房,而且还带着林樾婉。
聂云昭身边的小厮打帘迎鸾心进去的时候,那曲《月下海棠》的最后一抹余音正从樾婉手中的琵琶弦上散开。
鸾心方才就在外间的听了好一会儿了,樾婉一手琵琶弹得还跟当年一样,丝丝缕缕,一曲作罢,用鸾心母亲的话来讲,曲子弹得跟梦一样,醒来恍惚间以为那弦音就是那水中月,手中沙,掷个石子儿,呼口气就散了……
鸾心绕到屏风正面,聂云昭正捧着手掌大小的茶壶站在窗边,眼神放在窗外的景致里。
一阵风起,撂起他的发带,鸾心从他的鬓角看起,看到他越发凸显的下颚骨,就将眼神收了回来。
就这么轻描淡的一眼,分量虽轻,一旁的林樾婉却很用力地将这眼神的余温一丝不剩地记在了心里。
她自小就有意于聂云昭,也并不避讳自己芳心暗许之处被旁人所知晓。
她在意的是夜鸾心的态度,当年的夜鸾心对她放在聂云昭身上昭然若揭的心思满不在乎,现在更这样……
只是恐怕现在多了些怜悯,对,怜悯,林樾婉低头勾了勾嘴角,弹琵琶的手麻麻的。
鸾心见林樾婉试了试音,知道这是还有一曲的意思,鸾心也不急,沉默地落座,注意力放在早就备放置在桌上的一摞一摞地账本上。
这曲,我夜鸾心不听了,她心道,从小只要我在场,你的琵琶就变味儿。
鸾心耐心地翻看着,瞥眼瞧见一旁的香灰已经积了一层,才回过神来,一抬头,正撞到聂云昭早放在她身上却来不及撤走的眼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