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人声渐渐稀稀落落地消弭。
那茶博士将方才打开的暗墙合上,施礼退了出去。
“北境自来缺炭,近来新造了好些炭窑,黑炭一类差强人意,窑制的白炭比起南烟白炭却相去甚远,白炭质轻,较之黑炭更加热气逼人,不瞒公主,如今交到公主手上的采石场,盐场,炼金烧盐之地路途遥远,质轻的白炭不可或缺,沛以为南烟多炭,如今又是姻亲之国,北境炭源无忧,却不曾想到,今冬,炭却断了。”
阮沛瞧了瞧鸾心,顿了顿,一笑,道:
“瞧你那小眉头皱的,该不会这会儿又自比为炭,脑袋瓜里好一阵天马行空,以为你娘多年前把你卖了换无妄谷那群人,现在你爹把你卖了然后断了北境的炭,或者以为为夫现在要把你卖了拿去换炭吧。”
阮沛瞧着鸾心挤来挤去的眉头,伸手就想去抚平,被鸾心一掌拍下。
鸾心又白了阮沛好几眼儿,这厮儿总爱讲正事儿的时候,见缝插针地递上咸猪手。
不过倒是被阮沛猜中了,方才这些念头确实轮番往鸾心脑子里过了一遍。
不过鸾心再怎么敏感,脑子没丢,南烟销炭往北境,绝对是双赢的大好事,北境给的价不低,而且南烟冬日暖和,寻常百姓终日烧炭取暖的并不多,南烟国中的余炭多的是,况且多年与北境交易,如今国内的余炭不销来北境,又能去哪儿?
鸾心眼瞧着卢家过来的炭船不过三艘,恐怕也只够北境宫廷和映天的贵人们用上一个冬天。
卢家这炭船来得蹊跷,恐怕就是眼前这人的门路。
鸾心撇了阮沛一眼,心想,这色狐狸又动哪门子的心思呢?
鸾心细想近日南烟朝廷的变化,的确有蹊跷之处,这户部换了侍郎,可是来就断了这门大有可图的生意,这又是什么路数?
鸾心正想着,阮沛却发话了,道出的关隘竟跟鸾心想的如出一辙。
“公主新婚之夜都不忘往本王的书房去瞧瞧,想必是赶上了那出好戏的,既然如此,岂有不得缘故之理?”
阮沛吩咐人撤了茶案,抬头正对上鸾心那了然于心“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那位在阮沛书房撂下一句“别以为在南烟有聂家就够了”的人,想来是搅和了这炭生意的始作俑者。
可是父皇怎么就准了?南烟的炭不销往北境,还有什么门路呢?
这时候,外间有人扣了包厢的门,来人往阮沛跟前一叩首。
“王爷。”
此人正是方才主持隔壁那场买卖的牙商万喜。
“映天城中炭行的炭商们以每秤一百文的和卢家定下了契书,茶肆老板做了保,三日之类炭商们往风云钱庄兑了现银交予卢家,这买卖就成了,卢家方才已经在卸货,他们临时在城里赁了间库房存炭。”
“嗯,知会宫中负责采买的掌炭陈公公一声,让他一秤不剩的截下这批货,给炭商们三成利。”阮沛道。
“是,方才卢家管事儿的往小人处说了另一宗买卖,说是这卢家的三艘炭船卸了炭之后不打算空着回去,此趟北行打算置办些别的物什。首要的就是这治湿病,痹症的药材,东渌比邻汪洋,今冬雨雾不断,国内湿病,痹症多发,卢家正是瞧中了这点,打算采买一批药材回东渌分销。”万喜又道。
“这位是护城河边儿荨芙医馆的晥老板,你带着卢家的人往她哪儿去吧,另外让你手下别的牙人也警醒着点儿,卢家这回来的这管事儿是卢家的家生奴才,疑心病重得很,若是除了药材卢家还瞧上了别的买卖,你们就是抽身出来,让别的牙商顶上。”
阮沛呷了口茶,然后拿出了一张银票递给了万喜。
“炭商们往风云票号兑了银两之后,找人把这张银票也给兑了。”
“是。”万喜接了银票,起身离开。
顷刻间,荨芙医馆就得了庄大买卖,夜鸾心里却说不出的滋味,呆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又被眼前这纨绔王爷算计好了。
“王爷手眼通天,连宫里的采买都能打点,我猜为这炭,宫里付了卢家的钱,付了炭商的钱,可这炭连宫门儿都不会进吧?”
鸾心语气酸溜溜地,边说边恍然大悟,她真的有些嫉妒阮沛了,这厮到底怎么做到的!
宫中的采买太监是后宫的管家,虽然是替皇上办事,但所用银钱也是要到户部签批的。
阮溯捏着财权没给阮沛,王家一门也捏着户部,现在呢?
整三船炭!宫里的钱那么好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阮沛取出方才茶博士捧上的一套锦盒,正一一打开,嘴角迁出一丝笑。
“那炭来的不易,怎么会便宜宫里那群好吃懒做的人拿去烧洗澡水,再说这三船炭也就解得了今冬的窘境,明年冬天的,乃至长长久久的炭还得仰仗公主。”
阮沛冲鸾心笑笑,将锦盒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摆好,鸾心细细一看,好生精致。
“再说,娘子熬夜制图,那么辛苦,怎么样为夫也得赶紧跟着娘子做出成绩才是。”
阮沛轻抚鸾心的手两下,又把鸾心惹得龇牙捏嘴的,鸾心抬手抓起桌上的一个珐琅妆盒就想向阮沛掷去。
这珐琅盒拿上手的一瞬,她一惊,这妆盒通体光滑,触手生凉,手感好极了。
这批图纸是鸾心几日前画的,画了就装了起来,什么时候被阮沛拿走的都不知道。
这厮怎么知道这批图纸跟采石场有关?
自己本来还想找青泉拿去随便找个匠人做出来,再去阮沛处现眼呢,真烦死了,什么都被他看穿。
“这就是用西祁采石场的石料照着娘子的工艺图,镶金后涂上珐琅后的成品,真是精美,娘子作的工艺图,细致入微,匠人们制作打磨的速度才会如此之快。”
“所以那些炭是要运往采石场去了?”
鸾心不理他谄媚的奸笑,自顾自问到。
“不错,真么好的饰品,要赶上开春在映天大卖才好。”
南烟把炭给断了,这厮儿却能想办法,得炭,卖药,采石,制具,还有方才那张银票……
“所以王爷还打算用方才给万喜的张银票做压死风云票号的最后一根稻草?你想把风云票号的现银兑光?”
鸾心想到此处突然也有些激动起来,阮沛这厮儿真他娘的厉害!
“不急,这一两张还压不死呢,慢慢来。”
“你不就是风云票号的少东家吗?邝满?”
鸾心抬高声量,这厮到底还能多厉害?
“别急嘛,娘子,过一阵就都明白了。”
“为什么你那么缺钱?”
“宫中采办的银钱你怎么贴回去?”
“户部的签批审核你就不怕?”
“风云票号是你的还是王家的?”
“宰相王超跟你到底什么关系?”
……
☆、第 82 章
鸾心一口气问了一堆问题,阮沛懒得搭理,好一会儿撂了一句:
“问那么多?想拜师啊?钦慕我?”
阮沛一脸得意的笑。
鸾心满脸不服气。
阮沛四仰八叉地趴在茶桌旁的罗汉床上,突然道:
“方才想什么呢?”
“什么方才?”
鸾心还在想炭的事儿,心不在焉地撇了撇嘴。
“就刚才在小筑啊,刚才在床上想什么呢?”
“什么床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鸾心这才回过神来,浑身戒备,准备开始谩骂。
“方才你躺着盯着我看了半天,眼睛一刻不停地瞎转悠,以为我没瞧见?后来,那股蹊跷的起床气又哪来的?”
“什么气?”
鸾心声量高了许多,自己不知道自己现在满脸心虚。
“本来色眯眯地偷瞧本王这幅皮相,满脸钦慕,然后不知打哪儿来的气,突然就蹦跶起来,气呼呼地开始假模假式的瞎正经。”
鸾心闻言,脑里忽然闪过阮沛腰间新戴的荷包,压制住差点冲口而出的话。
这一压来得急了些,她突然一阵气短,不合时宜的语塞之后,小脸通红,半天憋出一句:
“你才色眯眯的。”
“上次在昭阳宫门口大吵大闹也是这样,你要嫌那狐裘有味儿碍事儿,让人打理一下,你发那么大脾气干什么…”
“你亲娘宫里人有人想毒死我,我不该生气?”
死人,哪壶不开提哪壶!鸾心还来不及后悔,阮沛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