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做了侧千夫人半辈子的贴身侍女,无妄谷被灭之后,跟随谷主侧千东奔西走。
年轻的时候足迹遍布四国,以为是归宿的地方最终都不是归宿,最后到了烟都,直到侧千诞下鸾心,丁香才落了一口气。
想着终归是片烟雨朦胧之地也行,可没想到,造化弄人,百转千回,自己死了一百次竟然都没有死透。
想着九香茴槲珍贵至此,得之何其不易,自己贱命一条,竟得九香茴槲入口,暴殄天物啊。
“九香茴槲再珍贵也是救命用的,能得一株救婆婆一命,也是婆婆与这九香茴槲有缘,九香茴槲本就别名缘草,找到它靠缘分,能得到它救命就更是缘分,婆婆也是福泽深厚才能遇上它。”
鸾心瞧着丁婆婆才醒过来就惶恐的气喘吁吁,轻声安慰她。
“公主,这九香茴槲是怎么来的?”
丁香尚还记得公主北上映天在浊河边上被西祁的廖远劫持的惊险一幕。
想那西祁人对药草是有多么通天的本事啊,公主自幼主意就多,别是往西祁人手上拿的?
公主可见不得西祁人啊,丁婆婆边琢磨着边心惊肉跳起来。
“婆婆,自来映天就没几天清醒的,这草是公子沛得来的。”
鸾心此话一出,自个儿先长舒了一口气,丁婆婆自然是记这份救命之情的,让丁婆婆记在阮沛身上,这样就不止她鸾心一个人在承受阮沛的情了,鸾心有种被分担的之后轻松感。
“原来是王爷……”
丁婆婆小声嘀咕了几句,若有所思,侍女们端来了刚熬好的稀粥,鸾心小心搅动着。
“这是哪里?”
丁婆婆喝了口粥,疑惑道。
随鸾心北上映天之时丁婆婆所中九绝侵入骨髓,本就没多少时日可活,一直以来昏昏沉沉,也就还能喘几口气,活死人一般,对什么时候入这小筑更是一无所知。
鸾心刚想应答,只见丁婆婆抚了抚桃花木做的床架,掀起床帐的一角,透过半开的窗,正好能瞧见那株早已光秃的银杏。
“这是那小筑。”丁婆婆突然笃定道。
她那耸拉着的眼皮有一瞬的光彩。
鸾心一抬头正和丁婆婆四目交接。
对这小筑的熟悉,丁婆婆没有分毫的隐瞒。
☆、第 75 章
“我见着烬爻了,那位铸炼师。”
鸾心埋头分外认真地搅动那碗热粥。
“烬爻早该认得我……那日我与青泉去烬爻处取那把雪烟,阮沛和阮淇却突然出现了……然后烬爻被阮沛带走……”
鸾心话没完就抬起了头,盯着丁婆婆看。
丁婆婆咽了口唾沫。
“烬爻一家是东渌人,铸炼兵器的世家,那样的乱世,拥有铸炼手艺的匠人全都逃不掉被囚为奴的命运,烬爻一家辗转四国,颠沛流离,族人死的不剩几个了,谷主收留了他们一家,他们家在谷中生活十年有余,烬爻那孩子也是在谷中长大的,后为铸炼之术所伤,几乎送命……”
丁婆婆顿了顿,浑浊的双眼里流出一缕光,又道:
“他若死去,家族这一脉就断了,谷主请出了续命轮,救了那孩子的命。二十年前,无妄谷灭,老奴本以为烬爻一家绝迹,没想到十多年前,江湖上又有一位铸炼师风靡四国,公开为各家铸炼兵器,飞羽卫收集的线报来看,这位铸炼大师所用的淬炼术,让无妄谷遗人们都有了似曾相识之感,这样大张旗鼓的铸炼,门风与却与烬爻一族格格不入,那时我们就想着恐怕他与家族门风背道而驰的做法恐怕是在找我们,想让我们看见他。”
丁婆婆用茶水漱了口,鸾心却道:
“于是当日我跟青泉去找烬爻,其实是个契机,让烬爻认出我但避免让我知道原由的办法就是让人囚禁他,于是阮沛和阮淇也在当天去了那铺子。”
丁婆婆闻言睫毛颤了颤。
“他一直在找无妄谷遗人,必须让他找到,才能让他停止这样冒险的寻找,毕竟很多人都想将他的囚禁起来,将他的冶炼之术据为己有,这样的安排不可谓不精妙。”
丁婆婆瞧着鸾心面上始终毫无波澜,突然有些怕。
“所以这些都是母亲跟阮氏的交易吗?”
鸾心声音很低……
“让阮氏得到烬爻的铸炼之术还有谷主留下的女儿,恐怕不是女儿,是续命轮……让阮氏得到铸炼之术和续命轮,然后呢?母亲能拿到什么?或者你们能拿到什么?”
鸾心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双眼突然迸出的凌厉之色让丁婆婆不寒而栗。
鸾心想起那日跪在她面前的烬爻,他那扭曲的十字伤口……
想起阮沛那片铜墙铁壁般的铸炼之地……
想起聂云昭在护国寺苦笑的那句“绮珠公主赐的迷情香,我只得受了”……
想起将自己溺爱到不像样的父亲突然火急火燎的送她远嫁而阮氏甚至连纳征的彩礼都未备下……
这些线索被鸾心串联起来其实好几天了,可不知怎么,在瞧见母亲的旧物,瞧见母亲身边的旧人的当下,她突然急怒攻心,千般怒意攻入脑海,鸾心极力地控制着自己,
突然从脑海里迁出一缕思绪,这些阮沛知道吗?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缕思绪被迁出的当下,鸾心又将它死死地按了回去。
“公主,不是这样的,绝不是这样的!”
丁婆婆绝没想到鸾心竟会想到这样的地步,脑子里千言万语却倒不出来,只是胡乱的摆手。
“续命轮是什么?”
鸾心不理丁婆婆慌乱,突然大声道。
“续命轮是什么?”
见丁婆婆始终不答,鸾心冷哼了一声又道:
“无论续命轮是什么,我是其中的关要,可对?”
鸾心死死地盯着丁婆婆,不容她不答。
“公主,续命轮是无妄谷中至宝,的确传女不传男,不过当年夫人过世的时候也不曾交代去处,许是想着因为谷中有续命轮才惹来了杀身灭谷之祸,所以将它毁了或者藏了。”
丁婆婆盯着鸾心的眼睛,用尽了力气,瞧着鸾心脸上的半信半疑渐渐隐去,松了一口气。
鸾心别开眼,望着窗外那株光溜溜的银杏,静默良久,方从袖中拿出那幅阮沛所作的侧千夫人丹青,慢慢地展开。
“小筑里的姑子们,说我远看身形与她有七八分相似呢,她总戴着面具,对自己的一双儿女也是吝啬到从不以面目示人,可在这北境阮氏的地盘,在这市井深巷中,她的丹青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挂在屋檐下的一角,婆婆,你说这是位什么样的母亲。”
鸾心说完,将画往地上一掷,愤然而去,留下刚刚摆脱剧毒九绝,死里逃生,此刻却涕泗横流的老人。
鸾心上了马车,歪在软枕上,闭目用指尖揉了揉脑侧,候在车中的青泉疑惑不已,转头冲出尘使了个眼色,主子这是怎么了?
出尘摇了摇头,方才公主赶走了所有人,跟醒来的丁婆婆密谈也不过半个时辰,丁婆婆醒来本事一桩再喜不过的事儿了。
“青泉,让做的账目做好了吗?”
鸾心睁开眼,正瞧见青泉正对着出尘挤眉弄眼,青泉见主子叫他,敛去神色,正儿八经将一个账本递给了鸾心,正儿八经地讲起了七日之前鸾心吩咐的事情。
鸾心认真看着账本,听着青泉的呈报,这就到了六王府门前。
鸾心下了马车,就往阮沛的府中居所而去,立在“昶漾”二字面前,鸾心整了整衣袖,抚了抚手中的账本,鼻尖突然有些发麻。
“昶漾”二字让她想到几日前和她一道站在这里的韦敏头上的那枚金钿。
鸾心在书房外等了一会儿,书房门开了,竟是柔葳走了出来。
“王爷让公主进去呢。”
柔崴只是朝鸾心弯了弯膝盖,连行礼都算不上。
一旁的出尘瞧着柔葳那莫名得意的脸,呼出一口粗气,可鸾心却没有想搭理她的意思。
出尘疑惑的当下,鸾心已缓步踏入书房,并将房门紧闭起来。
关门的刹那,出尘瞧见了鸾心的脸,妈呀,这样的神色,恐怕早就神游到不知哪儿去了,哪里瞧得见眼前这个小妾显摆的脸啊。
鸾心进门后没有抬头,眼神最高的时候举到了阮沛正握住毛笔的那只手上。
屋内还残留着柔葳离开后留下的香味,味道像似护国寺一位叫真言的小沙弥调制的佛手腊梅香,这是护国寺独有的制香味道,那香是护国寺调制后赠与香油钱给的最多的尊贵香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