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溯闻言胡须颤了颤,道:
“朕已经传旨让公主别动那小筑陈设了。”
“儿臣还有一事要奏”阮沛见阮溯颇不耐烦地挥着手撵他走,急忙道:
“儿臣于浊河南岸与偷袭公主仪驾的贼匪鏖战之时,西祁的廖远绑架了公主并藏于车中,廖远与随驾公主的一病危老妪对峙,那老妪自称是无妄谷中人,身上有续命轮,这无妄谷和续命轮,父皇可曾听闻?”
阮沛边说边留意阮溯的面色,饶是这老头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模样,可阮沛还是注意到了老头眼睛里一丝一闪而过的戾色。阮沛心下了然,刚想再问,阮溯答非所问地抢白道:
“西祁廖远现下何处?”
“儿臣将其囚于儿臣府中,等候父皇发落。”阮沛道。
“嗯,你下去吧,此事朕自会处理。”
这回阮溯再不给阮沛多话的机会,硬是将他撵了出去。
阮沛不情不愿地从御书房出来,昭阳宫的宫人早已等候多时了,见他出来,赶忙上前施礼,引着阮沛往昭阳宫用午膳。
一顿菜色颇丰的午膳,阮沛用的索然无味,好容易才落了箸。
王皇后又一再跌跌不休的在他耳旁说着七日后大婚的琐事,三番五次叮嘱他对表妹蔓凝温存些。
阮沛听而不闻地敷衍着,神思一拐,心想,夜鸾心可是个尚武的公主,舞刀弄枪的搞不好是家常便饭,性子或骄矜或跋扈都有可能,使着小性子胡乱摆弄小筑的陈设不是没可能。
阮沛爱惜那小筑,想到此处不由地抿紧嘴唇。
前儿被他折断了双手拘禁起来的廖远,应该知道不少事情,怎么能轻易地把他交给父皇呢?
午膳后阮沛耐着性子饮完了茶汤,敷衍了王皇后几句,就急忙找了个借口从昭阳宫逃了出来,顺着宫门处的甬道口走到拐角处,四看无人,攀上了一处阳光正好的殿宇横梁上,身体一橫,仰卧阖目,养起神来。
他倒不是不想歇在殿中,可母后处规矩多,这几日她老人家又颇嘴碎,还是躲着好些。
“就知道你躲到这儿来了,今儿阳光不错,这梁上阳光更是尤为不错,六哥,这几日你可都蔫儿蔫儿的啊,一点不像七日后就要大婚的人,一次娶两位正妃,四位侧妃,换做是我,此时就乖乖让母后宫里的医侍给调理调理身体,好享受七日之后的齐人之福啊。”
阮淇攀上房梁,坐到阮沛旁边,嘴上叼着根牙签,边剔牙边絮絮叨叨的说着。阮淇看阮沛半天不应声,心想难道睡着了?又道:
“那瑰聍小筑就暂且让那鸾心公主保管七日罢了,七日后她成了你的人,你逼她交出来不就完了,或者七日后就直接搬到那地儿住去,就说那是你和公主商量好的新婚居所,父皇想必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阮淇知道阮沛自小就想得到小筑,就是不明白阮沛在这映天城明明私宅不少,为什么独独钟情那城东被平民居所包围破落小筑。
当然他更不明白父皇为何就死死守着这样一个小筑,怎么也不肯送给阮沛,然后两父子都紧着的这香饽饽一般的小筑,如今竟轻易的就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异国公主得到了。
“鸾心公主身上的香味你真闻不到?”
阮沛睁开眼睛,突然开口。
阮淇愣了一会儿,才道:
“身在南烟那几日,见过那公主多次,我真没闻到她身上有什么气味,按理说,她既然私开医馆,通晓行医治病之术,万万不可身上带香,六哥,你确定那是她身上的味道?”
阮沛想着那抹奇香,抚了抚腰间的雪烟,有听见阮淇接着道:
“夜鸾心白白就得了那小筑,六哥就不觉得奇怪,为什么偏偏赏给怎么一个人?或者偏偏赏这小筑?父皇每年春末夏初都会去那小筑住上两个月,宫人们私下传说,父皇在小筑里养了一群女人,那两个月就在小筑里忙着宠幸,如今赏给了未来的儿媳,这下可把散播流言的人吓傻了,哈哈,对了,六哥,那小筑除了父皇,也就你去过,到底什么样啊?难道真如别人所说,外面无甚特别,里面全是黄金和美姬?”
阮淇边说边戏谑的笑了笑。
关于小筑的样子,他这个弟弟自小问了他不下八百遍了,那就是寻常的小筑,甚至比一般的小筑更小。
“父皇肯定是认识夜鸾心的,不是以南烟公主的身份,而是别的什么。”
阮沛凝视着房檐的一角,想着瑰聍小筑,很多年前那曾是姑姑的寄居之处,父皇赐给夜鸾心的理由难道跟姑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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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烟的迎亲使团被安顿在了驿馆,鸾心在驿馆换了一身男装,带着出尘书瑶青泉,被北境的礼官领着到了城东的瑰聍小筑。
鸾心好不容易劝走了领路的礼官。接着就像是游人一般逡巡了整个小筑,她惊奇的发现小筑跟她远在南烟的猖离别馆竟有几分相似之处。
虽然小了些,可这小筑竟然用了不小的地方建造了她心心念念的医药库,这不是寻常的皇家居所会配置的库房,鸾心让人清点了库中存放的药材,寻常的用药竟然一项不缺,她实在惊喜极了。
那掩映在数株银杏之中的庭院,各色植株,全被修剪的利落干净,院里小亭中砌着一方形致颇有些古趣的石桌,桌上置古琴一把,鸾心忍不住指尖轻触,乐音清凉,音准无差。
想来小筑虽明面儿上似人稀而寂寥,可暗处却不缺精细的日常打理,鸾心一路顺着游廊览看院中景致,小筑的下人行至间敛声静气,知礼受矩的仪态,让人惊叹,虽然坐落城东,清净简洁,形致普通,可这小筑确为北境皇城的一隅。
亭边的小池塘里,几簇荷叶的掩映下,蛙声四起。
鸾心落座亭中,心情甚好,儿时鸾心厌恶长久被拘在皇城的日子,夜澜天无奈,准她时常在宫外猖离别馆居住,如今远嫁他国,无意之间,竟然得了一处属于她自己的小院。
鸾心忙着惊喜,一旁的出尘忙着在她耳旁絮叨着,小筑东面住的是卖鱼的瘸子杨公;西面住的是贩卖脂粉的孙家母女;北面是衣料坊薛家,南面是城东的一处空着楼宇说是被人买了还没作用处。
鸾心看着出尘说得眉飞色舞,心中欢喜。
鸾心估摸着,婚后择个合适的时候在阮沛处讨一个能时常来这儿小住的机会,反正他府里可不缺女人,王家的那位小姐肯定是要掌家的,如今多年前就坐稳的六王嫡正妃的位置,如今竟然要跟别人分享,王家小姐怕是杀她的心都有了,她夜鸾心逃得远远的,相看两厌的时候就少些,也是为了阖府安宁嘛。
鸾心喜滋滋地想着,搬来之后再想办法把南泰的分号和药馆开张,如此便有了些自己的日子自己过的意思。
鸾心越想越兴奋,忍不住用手指试了试古琴,拨出旋律犹如林风轻扫,溪流潺潺。
不过这古韵的琴音就卧在亭子顶上的阮沛听来,却有了些炫耀的意思。
阮沛心里烦躁的很,如今来这小筑,还得递拜帖,如若不然翻墙入内就是家常便饭,一不留神还会被这小筑的新主人当做不速之客。
恍惚间,鸾心身上的香味飘了上来,阮沛觉得一呼一吸间内心的戾气竟然消散不少,他疑惑间,听到亭中有人声传来:
“鸾心一曲已罢,屋顶上客人,鸾心这厢可是要送客了。”
方才那北境礼官说,瑰聍小筑一向是阮溯的贴身护卫负责暗处看守,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进来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梁上偷听了。
“阮沛贪听公主妙曲,一时竟不知身处何处了。”
阮沛翻身入亭,脸上似笑非笑,走到鸾心边上,掏出一张丝绢轻轻擦拭着那把古琴。
鸾心忒鄙夷他这作派,仿佛她碰了一下,就能把琴弄脏似的。
鸾心冷哼一声,不慎一眼瞄见阮沛放在古琴上的手,十指修长如玉,指节均匀,习武的男子竟然有这样一双手,别是吃了什么滋阴的补药吧,目光一路往下,瞥见了阮沛腰间的雪烟。鸾心忍不住又是一阵鄙夷。
☆、第 28 章
“王爷探访他人府邸都是习惯翻墙而入的吗?”
鸾心起身走到亭子前方,抓了一把鱼食,向塘中掷去。
“瑰聍小筑曾是本王至亲之人的住所,还望公主勿动当中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