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手还没碰到儿子脸就晕了过去。
阮淇茫然地左顾右盼,一时不知道该顾着奄奄一息兄长,还是晕过去的母亲。
王皇后醒过来养足精神之后,看都没看阮沛,直接到了御书房,当着阮溯的面,抽掉发簪,披头散发的跪在皇帝面前,一句话不说,只是抽抽嗒嗒地小声低泣。
这是阮溯最受不了的哭声,这哭声若有似无,低而不绝,在阮溯耳畔徘徊着。
有时候这声音低到阮溯听不见,他就神经质地自发去找。
阮溯还是皇子的时候,面对九死一生的战役,彼时还是皇子妃的王氏就这么哭着为他整理行装,送他上战场的。
后来真到了战场,喧嚣之地,阮溯耳旁却只有这哭声,这哭声跟着他厮杀又跟着他归来。
如今面前的结发妻子哭完了丈夫,哭儿子。
哭了许久,阮溯终是心软。
“李全,朕刚下的旨,先念给皇后听听,再到兵部宣旨。”
内侍总管李全尖尖的嗓门,一字一顿的念着,那低泣终于不见了。
阮溯闭了闭眼,让侍女送王皇后回宫歇着。
阮溯犒赏三军,阮沛封王掌兵符。
阮沛接到圣旨的时候,正被老嬷嬷软磨硬泡,哄着他喝苦药。
阮沛看着眼前跪满一地道贺的昭阳宫宫人们,笑了笑,也没忘记打赏下人。
心想,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道贺的。
他那狐狸老爹,狡猾地将成年皇子全都封作了王,提早拟了封王诏书,不过是为了封住他那可怜母亲的嘴罢了。
不过这老头出乎意料地让他彻底掌了兵权。
这么些年,这老头终于不打算躲在后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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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都城
“见到他了?”
“见到了,老了,眉心都发白了,更别提耳鬓的银丝。”
南烟皇宫千鲤湖旁的亭子里,夜澜天和年辉,布开两人之间的小小酒局,正浅酌着。
夜澜天立在湖边向水里投掷鱼食,望着自己投在水里的影子,不禁有些怆然。
谁不老呢?南烟的风暖,可再暖的风也借着这一岁又一岁的年华雕出了他这满脸纹路。
他抬头看了看旁边仍旧举止拘谨的年辉,眼睛晃过二十年前这人背着重伤的自己跨过丛林溪流的模样。
“此处就你我,你那副缩手缩脚的样子做给谁看呐。”
夜澜天坐在石凳上,为年辉斟上满满一杯桃花酿。
“陛下,如今钱粮的去向已经查清,且臣入烟都那日,竟发现西祁廖远。细作查报他们是为寻烬爻而来,烬爻是二十年前那桩事儿的旧人。鸾心已经不能再呆在南烟了,阮溯那老头要人要到南烟来了,他依然守着跟侧千的约定,陛下,事已至此,送鸾心到北境方能万全啊,陛下……”
年辉已经对夜澜天皱起来的越来越紧的眉头不管不顾了,索性将心理话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
夜澜天闻言,愣怔良久了,他怎么会不知道,为今之计就只能这样了,这也是侧千的心愿。
可是远赴北境,如何让他这个父亲割舍得下?
☆、第 22 章
“我的女儿我心疼。”
夜澜天心抽痛起来。
“陛下……”
年辉急切地一下站了起来。
“坐下,坐下,也只是这么一说,你慌什么,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说说吧,阮溯打算拿什么由头带走鸾心?”
“以北境国君之尊代其嫡子阮沛,如今的北境沛王,求娶南烟鸾心公主。”
年辉一字一顿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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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都已经到了日头特别长的盛夏,鸾心已经能从游移在脸颊上的光线和温度,断定时辰走来和去向。
鸾心凝听一圈一圈盘旋着掠过屋顶的鸽鸣。
已经是被关的第七日了,第七日过去了。
第三日的时候,鸾峥伏在房梁上,为了扔进来一张纸条,他手腕中了一箭。
外面的侍卫带走受伤鸾峥的时候,鸾心恍然大悟。
父皇再不是雷声大雨点小了,他这回是真的,他是铁了心要将鸾心嫁到北境了。
鸾峥的纸条上写着,后日亥时,他和聂云昭会来救她出去,弟弟要送姐姐跟情郎私奔。
鸾心不赞同鸾峥的做法,可又止不住对聂云昭失控闯宫带走她的情景怀有疯狂的期待。
亥时快到了,鸾心一遍一遍在脑海中重复要对弟弟和聂云昭说的话。
她不会逃,更不会让聂云昭不管不顾地带她逃,她会再去求她的老父亲。
宠溺了她十多年的父亲,在告诉她要把她嫁去北境的时候,眼角分明有泪,沾湿的睫毛忽闪忽闪,这是父亲多年来最伤心的时候,鸾心没有比这更确定的事了。
鸾心脑子正乱着,门被打开了。
门前站的那人是聂云昭没错,可是外面齐列的御前卫队是为什么?
鸾心收回向聂云昭伸出的手,迟疑地看着他迈着颇有些章法的步子在她面前踱着步子。
“陛下谴属下带公主回寝宫备嫁。”
聂云昭忽然朝鸾心跪下。
那干涩的嗓音撞进鸾心耳膜的时候,鸾心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清了,关于心底有了坍塌的响动,鸾心确信无疑。
“公主,公主。”
出尘和书瑶突然闯了进来跪在鸾心面前。颤抖的双肩,隐忍的哭泣。
“回宫吧。”
鸾心晕晕乎乎的走到了寝宫门口,那日与父亲在寝宫书房争吵。
鸾心砸碎了书房所有的物器。
今日书房里成堆的碎片竟然还原封不动的堆积着。
夜澜天站在碎片中,背对着鸾心,正移植一株在碎片中根须暴露的含羞草。
夜澜天挠了挠,含羞草细微的颤动起来。鸾心捏着拳头,正在用指甲陷入皮肉的疼痛来拼命掩盖内心的剧痛。
“归鹰,念。”
夜澜天对着含羞草吹了口气。
“属下遵命。”
鸾心眼前闪过那位叫做归鹰的护卫,他肩上别着的羽毛前后晃动着。
“骑射比武结束之日,太子携年赫聂云昭回宫,夜宴群臣,聂云昭宴中自偏殿出,于千鲤湖旁遇绮珠公主,两人共宿与南风苑观风木楼,一个时辰后,聂云昭出,与年赫相遇于宫门,之后两人前往宫外烟柳巷群芳馆,是夜,大醉。”
归鹰余光瞄到鸾心摇晃的身体,不忍继续将手中的密奏读下去,顿了顿撞上夜澜天的眼神。
“七日前,太医赴宸妃殿中请脉,绮珠公主孕一月有余。”
归鹰长吁一口气,鸾心已经倚着房中的柱子往下滑着,坐在了地上。
“五年前聂忌海创南烟千云票号,敛财无数,四月聂忌海取大量银钱,广购粮草兵器,赴西祁购骏马万匹,送往南地深山。南烟聂氏一族企图于五月领兵谋反,四月中北境公子沛征战西祁,南下抢走聂家囤积的大量粮草,聂家不得不另谋他日。”
夜澜天挥了挥手,归鹰退下了。
“朕已下旨,指婚绮珠与聂云昭,九月大婚。”
夜澜天寻了书房桌椅旁的干净处,也跟鸾心一样坐了下来,盘着腿,长舒一口气。
鸾心像是没有听懂夜澜天的话似的。
睁大眼睛呆滞的看着父亲。
原来大量兑换票号银两的是聂家。
聂家粮草被夺,必定跟公子沛的人有一场激战,烟都各种疗伤药草恐怕也是聂家买走疗伤的。
鸾心愣了好久才从喉咙挤出一丝声音。
“聂家已是国贼,父皇仍要将妹妹嫁过去?他日聂家直面与皇家相对,妹妹如何自处。”
鸾心在纷乱的头脑里找到了一根轮廓稍微清晰的线,摆在父亲面前。
至于聂云昭为何背叛她与她妹妹相好,自己的青梅竹马在聂家谋反这件事情里面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鸾心已经理不清了,她要缓一缓。
夜澜天听着鸾心的话,心里叹息不止。
养了两个女儿,性格竟相异至此。
鸾心性格直来直去,不藏喜恶,哪怕在他面前甩脸子,舞刀弄枪,砸碎整个寝宫,气的他登时就要晕过去,可是她想要怎么样,做父亲的是清楚。
绮珠却不一样,她是听话的,贴心的,小心翼翼的,一句违背父亲心意的话都没有讲过。
这样一个在父亲面前无欲无求的小女儿却抢走了姐姐心仪的男子,未婚先孕,这是让夜澜天措手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