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跪在他面前,哭泣的绮珠,嗓音黯哑,脊背却挺得笔直,仿佛毕生的笃定和恳求都被压在了笔直的脊梁上,恳求父亲指婚聂云昭。
小女儿这样急不可耐的奔着她第二个家而去,让做父亲的有些受伤。
如今姐姐听着妹妹婚配的消息,确首先考虑的是妹妹的尴尬立场。
可是那日妹妹得知姐姐将远嫁北境的时候,眼角的笑意,连一旁侯立,自持波澜不惊的内侍官都止不住露出鄙夷。
“绮珠有了聂云昭的孩子,聂家会善待她,何况她母亲可是聂家的功臣,自会保她。”
“功臣?”
“宸妃是聂家的人,更是聂忌海的情人。”
鸾心被惊的魂不附体。
“如今,我儿可曾看清自己非嫁去北境不可的理由了?”
夜澜天心疼的看着被接连而来的实情反复碾碎心神的女儿。
“南烟朝中如今一半已经在聂家手上,稍有不慎,鸾峥储君之位不保,总有一日,聂家会拥立宸妃之子皇长兄夜长亭为储君,若是聂忌海野心再大一些,南烟有易主之虞,女儿不仅不能嫁给聂云昭,他日可能还要手刃他。”
鸾心喃喃,语气越来越弱,最后忽地挂出一丝笑意。
“为父二十年前与北境阮溯有约,在位之日,北境南烟互不侵犯,这些年,阮溯虽守着这约定,可他的儿子已经不堪容忍旧约,时不时触碰两国边境。鸾心,南烟需要你远赴北境帮助为父守住这个约定,南烟内有企图窃国的聂家,太子又还欠缺历练,如若北境来犯,里外夹攻,南烟危矣。”
夜澜天看着女儿眼中有东西熄灭了。他知道她终是答应了。
女儿不要怪为父骗你,嫁去北境的另外一半理由,为父宁愿你永远都不知道。夜澜天痛苦的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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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烟皇宫偏僻的房间里,一对男女相拥而眠。
“忌海,长亭想继续去边地驻守,我劝不过他,你帮我劝劝他。”
宸妃抚这聂忌海的鬓角,轻言细语。
聂忌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里积聚了些许恼怒。
“哼,顾了女儿,现在要顾儿子了。”
“忌海,绮珠也是一时糊涂,她钟情于云昭,必能成贤惠的聂家儿媳。”
宸妃眼泪打着转。
聂忌海一看她一副可怜样,就觉得讨厌,若不是她还有用,这个贱妇十个巴掌也不够打。
“我早就说过,聂家一定要得到夜鸾心,为把云昭推到夜鸾心面前,我从十年前就一直步步为营。你和夜澜天的杂种就这样毁掉了我十年的心血,最好不要让我发现绮珠的这招釜底抽薪你这个贤能的母亲授意的。”
聂忌海越说越激动,狠狠甩掉宸妃的手,起身穿衣。
“忌海,聂家求娶鸾心公主之心过甚,夜澜天眼不瞎心不盲,日子久了必怀疑聂家知晓了公主的秘密,此次聂家娶了绮珠,焉知不是避嫌之法?”
“得到了夜鸾心,我聂家必绞杀夜氏一族,易主南烟,何须避嫌。”
聂忌海话虽如此,可心里还是将宸妃的话听进去了一半。
累积鏖战所需物资尚需时日,夜鸾心将启辰北境,聂家还需韬光养晦,等他将夜鸾心从北境截回来再说。
“你好好侍奉好夜澜天,露出一点马脚,小心你一双儿女。”
宸妃看着推门而出的聂忌海,心想他日若是聂家起势,聂忌海必先拥立长亭荣登大宝,长亭暂时是安全的。
至于御极之后的事情,聂忌海也别想得太美了。
宸妃用护甲狠狠抠着床沿的凹痕,嘴角掠过一丝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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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云昭醒来的时候,强烈的光亮漏进眼皮间的细逢,顷刻间涌出的湿意,发酸的眼皮沉重无比。
“起来!一晕就半个时辰,你诓谁呢?”
年赫揪起聂云昭的尾发,发狠的往上拉。
“鸾心没心情收拾你,她年爷爷不能做事不理。聂云昭,看不出来啊,偷偷摸摸还是个精虫上脑的货啊?你既对绮珠有意,为何不早向鸾心言明?”
☆、第 23 章
年赫猛踢了几下聂云昭的脊背,看他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停了下来。
“那日夜宴,我多饮了些,到千鲤湖畔醒酒,遇到的绮珠公主,侍女说公主看见鬼烟,惊吓过度,公主命我送她回去,当时她带着侍女,我没想那么多,送她到了南风苑,才注意到她的侍女不见了。我刚想张口询问,就没有意识了,醒来的时候,她躺在我身旁,只是抽抽嗒嗒的哭泣。”
聂云昭眼神涣散,他知道说出来,年赫不一定会马上相信,但他终将会信的。
鸾心这么好,娶她为妻是他做过最美的梦,差点就实现了。
年赫面上不说,心里却马上就信了。
这些年聂云昭在鸾心面前不由自主的傻瓜样,年赫是明白的,只是怎么会这样。
“你就没查?”
“查了又怎样,绮珠乃南烟公主,失身于我乃是事实,如今还有了身孕,我就算查获什么,绮珠的驸马是我聂云昭无疑了,如今皇上未迁怒整个聂家已是大幸。”
“为何不向鸾心讲清楚?”
“讲清楚了如何?还要祈求鸾心继续爱我吗?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鸾心,她的爱,我受不起了。”
眼角的湿意蒸发殆尽,聂云昭揉了揉快被年赫踢碎的肋骨。
“鸾心让我邀你到群芳馆,她还有话说。”
年赫说完,朝校场马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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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心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脑子乱了整整一天。这种感觉像是她不分昼夜的理清乱麻。
鸾心很累,她刨开关于聂云昭的一切,关于她将远赴北境的一切,终于理出了那根绳头。
鸾心从床上坐了起来,侍女们长久地凝神望着她,眼泪都在打转。
鸾心瞧着着侍女们眼中滚动的亮晶晶的一团,心想她自个儿也哭出来就好了。
心里乱糟糟的一团满是悲哀不甘,有那么一刻眼中起了水汽,可就是无法凝聚成眼泪。
鸾心的绳头理清楚了,可她尚需若无其事的面对登门多次又被她以生病为由拒之门外的宸妃,若无其事的应付聂家人,忍着不在弟弟面前吐露半点忧思。
鸾心送走前来供礼道贺的聂夫人;若无其事的让清点嫁妆的宸妃以为她在生绮珠的气,轻声用顺溜的谎言安慰着不停为自己抱不平的激愤弟弟。
鸾心在贵妃榻上歇下,头顶上快逝去的阳光抚上柳树繁盛至极的枝叶,垂下的一角挠着她的眉心。
至少还有盛夏的好天气。
今日,鸾心发现自己竟然能将“若无其事”演得天衣无缝,头一遭极力地去演什么,无声无息地送走了那个太真的自己,伪装的皮相还真万全。
接下来,鸾心必穷一生护父亲弟弟无虞,夜氏皇族无虞。
有此决心,去哪儿都是一样的。
到了该彻底理清整团乱麻的时候了。
烟都群芳馆,还是那间包厢,还是若烟的琴声,身边还是那个人。
不同的是,鸾心那直接的眼神消失了。
偷瞄,斜睨,视而不见,这些拐弯抹角这些弯弯绕绕才是她夜鸾心呢,透过这些眼神,鸾心将窘迫至极的聂云昭狠狠看进了心里。
“聂公子,鸾心只为一问而来。”
聂云昭眼神发烫,鸾心慌忙避开,又道:
“你我青梅竹马,鸾心自认岁岁年年倾付于你的情谊,并未有半点不真,如今诸事至此,聂公子可否从实相告,为何?”
鸾心说完,顿觉他怎么回答又都无所谓了,她费力地自己表明了自己干净结束的决心,这些话出口的力气,鸾心攒了快要一月。
手脚发凉的聂云昭,伛偻着身体,事发之日至今,内心所有的羞愤不甘全部卡在了喉咙处,连眼前鸾心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了。
沉默侵袭,时间被拉长。
聂云昭突觉有些话可能五年,十年,十五年他都说不出口。那么丑陋的自己,怎么才能在鸾心面前拾掇干净呢?
于是,聂云昭只能眼睁睁看着鸾心离去的样子,眼里分明有些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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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之后,夜鸾心将启辰南烟,簌仙医馆门口挂着的告示,簌仙寻药而去,医馆如今只买药,不行医。
“杨叔,我在北境安顿好了,自会传信于你,四国都找不到如你这般胆大心细的账房先生,我需要你,你放心,不会把你扔在南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