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来几天,这就帮着岳丈家说好话了?这位新晋的弟妹还真是将这相夫之道拿捏的恰到好处啊。”
阮沛支起窗帘往外瞧了瞧,迎面而来的暖湿的气息拂过脸颊,又闻阮淇说道:
“哥……我可是实话实说啊,而且这哪叫帮着岳丈说话啊,这北境东面的地界,你可来过不少次了,我能说的,还不都是你早就知道的。”
阮淇见阮沛不搭话,又放低了声量道:
“东面若是不好,你也不会留给我了。”
作为嫡皇子,阮沛和阮淇的封地分属北境的一西一东。
当年这个封地的分法也不知道要了他们那皇后母亲多少眼泪,倒是兄弟俩都不觉得能吃多大的亏。
阮淇比阮沛年幼,论本事又实在差了阮沛太多,自然是不能常驻西面荒凉的连祁之地的。
可东边自来就是他们那母亲颇为禁忌的地方,王皇后想尽了各种办法拖延阮淇远赴封地地时日,可最终还是留不住了……
阮淇听阮沛提起自己的府中新妇,他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
脑中掠过新晋堂妻在宫变的新婚之夜处变不惊,分毫不差地侍候皇后的尽心模样。
他沉了口气,再又想起眼前阮沛的玩笑,他向来对旁人用女人开的玩笑不敏感,他虽年纪不大,可早过提女人就面红脖子粗的时候,阮淇想到此处,又道:
“这乔骧倒是个奇人,红面长髯,一脸英气跟关公似得,瞧着须发旺盛,我道是个姬妾如云之人,没想到发妻病逝有两年了,至今未续弦,府中连个张罗家事的都没有,那日谢家摆宴为我洗尘,我初闻他府中状况,择了两个美姬送给他,你是没瞧见他咋闻此举脸色变化的模样,我倒是要吃人了,隔日,这俩美姬又哭哭啼啼地被送回来了。”
阮淇唾沫横飞地东讲西讲,马车没行多远,他倒是一碗接一碗地茶汤,已经下去三碗了。
阮沛闻言,放下窗帘,嘴边一抹意味深长地哂笑。
“你送他女人?妙弟好智技啊。”阮沛笑意不减。
“哎……我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笼络之术,我这纯粹就是可怜他,一个男人,又是个长髯的武官出生,家中没有侍奉的女子,长此以往,可不得憋出病啊。我可不想我属地的官员个个面狠心燥。大家都心情好一点儿,像这东面湛蓝无垠的天色一样,这样最好……你说这乔家怎么回事儿啊,竟然就由着乔骧不续堂妻,不育子嗣,这可不像乔氏一门的家风啊。”
阮沛入了城,直接进了阮淇的府邸。
一更天的时候,阮淇府中来了不速之客。
客人在阮沛的留宿的厢房卸下了用于乔装的外袍,将须发长髯从兜帽中亮了出来。
原本正打着哈欠,窝在阮沛的软塌上准备再次入眠的阮淇目瞪口呆。
“乔大人?”
“下官寅夜来访,叨扰二位王爷了。”
乔骧跪在整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掌灯批文的阮沛跟前。
阮沛抬眼瞧了他一眼,又埋头在桌上成堆的奏折中,口中徐徐一声;
“起来回话。”
待乔骧站定,阮沛又道:
“这几日乔家可曾传信给你?”
“回王爷,府中伯叔辈,七人手书,让堂弟乔鹜亲自送到了下官手中,督促下官依王爷之令行事。”
“伯叔辈七人?”阮沛喃喃道。
“下官的大伯父,也就是国公爷,亲笔手书家信,领衔落名,并拿出了家主印信。”
乔骧将怀中的一枚刻章捧在掌心,奉过头顶。
阮淇咋闻乔国公之名,惊愕难当,赶忙从榻上立起,连鞋也懒得提拉,裸足行至乔骧身前,将他手中的家主印信拿起,置于阮沛跟前的银灯下,瞧清了印信,阮淇倒吸了一口凉气。
阮沛正了正脊背,开口道:
“乔骧听旨,奉今上口谕,东地总兵乔骧,多年来戍边有功,朕闻其为堂妻守丧,现今丧期已满,功臣府门不可一日无堂妇,值朕之十三皇妹,恭谨端敏,已至待年之龄,适婚配之时,今赐婚乔门功臣良将,成佳人之美,择良辰完婚,钦此。”
乔骧颤抖的身躯匍匐在地,久久不曾抬起。
“这个册子除里这些年我们准备的,还有些旁的东西,你瞧瞧清楚。明日你的人,谢家的人,还有阮淇,你们一同去把册子上的东西,点算核对清楚,然后交给谢行之。”
“王爷……”
乔骧抬起头,接过阮沛递过来的册子,一把浑浊的眼泪已经流到了下巴根。
“本王承诺能有那么一日保你回到映天城,就绝不会食言。”
送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乔骧,阮淇盘腿坐在阮沛对面,良久无言,直到外间的漏刻之声直指三更,他才缓缓开口道:
“哥,你是怎么在乔家那么多人里择出一个乔骧的?今儿这圣旨不提,我都忘了我还有个迟迟未嫁的十三姑姑,乔骧那副虽然面赤长髯沙场狠角色的模样,竟然能掉半柱香的眼泪,真是……别是什么娘炮吧。”
阮淇惊讶过度,长久的静默,可静默也是暂时的,他一张口又是嘴碎个没完。
“乔氏一门人丁兴旺,看似能人颇多,实则纸上谈兵者甚众,乔骧是乔家四房的人,虽不及长房二房势大人多,可好歹是四房嫡子,四房不受重视,家门中拜高踩低也是寻常,乔骧为了能在家中夺得一席之地,不得已从了军,试图用军功得到地位和名望,为四房正名,在尚文的门第中选择从了军,作了一介武将,自然是败坏家门,乔家没将他逐出家门也是念在他是四房独子,这些年在东边戍边有功的缘故。”
阮沛挑了挑灯芯,合上最后一本奏折,阮淇帮兄长添上了新的茶汤,道:
“他这积累的戍边之功想必也是兄长你给他挣来的……或者他往这东边来也是兄长你张罗的?”
阮淇想到此层,开始默默地算了算乔骧戍边的时间。
“父皇依仗从前的乔家之功,爱重乔家人。只要他老人家在位一日,就不会动乔家分毫,我自然也不能动,可这不妨碍我给他们另择一位家主。一门家主嘛,谁最有用,谁就是家主。这些年,我也不不过就是让乔国公知道,皇上交办的事儿,他多数得依仗这个他瞧不上的武将侄孙而已。”
“那若是这次乔国公拒不交出家主印信,又如何?”
“乔氏一门久经百年,不会有不油滑的家主朝臣,他们看不见与本王作对的好处,可也多年探不清与本王结交的途径,立直的杆子稍微斜一斜,他们自然会顺杆爬。”
“哥,我可一直没瞧清,那皇长嫂,那乔门才貌双全的美人,当年可差点嫁给你了,照你说乔氏门人油滑,你可是嫡皇子,乔门难道说眼瞎了?”
“当年乔家女没嫁嫡皇子,这才是乔家油滑之处呢,若是当年乔女真嫁给了本王,乔门恐怕早就名存实亡了。”
阮淇闻言,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娘舅一家,嫁了嫡女给他兄长,如今……
阮沛起身,伸了伸了懒腰,传人备下浴汤,侧脸斜瞄了还在愣怔的阮淇一眼。
“要睡就自个儿房中睡去,我这儿不留人。”
“哥,你别话说一半就撵人啊,都什么意思啊?”
阮淇话没讲完,阮沛的身影消失在了屏风外。
☆、第 147 章
因廖家起兵而起的战事,西祁朝堂意料中的起伏震荡。
起伏时日颇长,甚至未因三皇子赫连垣的迟迟未归发生变化。
多年来西祁太子赫连坤与三皇子赫连垣的异储之争早已是西祁全境公开的秘密。
此番传闻西祁将门廖家与南烟年氏合力于边界处结盟反叛。
惊逢乍变,可笑的是,玉门皇室自始至终没得到确切的消息,倒是各处的市井深巷,学院私塾,茶楼酒肆,妓馆花楼传来来各种消息,势头纷纷指向廖家。
西祁皇家的探听细作又迟迟未归,三皇子赫连垣在朝中的势力借着模模糊糊的证据疯狂向朝中太子一党施加压力,国君赫连垚不得不将此事交给跟双方势力都无干系的天子亲卫往边境处平乱。
谁料到天子亲卫竟在三日后传信求援,于是,三皇子赫连垣早已集结完备的兵力,骤然连夜奔袭,两日后就光明正大地注入了平叛的大军中。
赫连垣自霾水兵败,明里暗里不知道吃了多少朝中太子一派拜高踩低的哑巴亏,此番得了与太子赫连坤大有干系的廖家那么大的把柄,又岂能轻易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