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心闻言,别过头,一脸惊讶。
“这可是叔父说的啊,你别想逃脱,初七一早我就在你门口守着,你不送我,我就不去公主府了。”
薛郯见鸾心惊色未改,怕她开口就是推脱,不等鸾心多话,边说边提轻功往房梁上去,三两脚就清风拂过一般,没了影儿。
鸾心来不及开口,就见他顷刻间消失在了屋檐处,心下无奈,饮了口茶,嘱咐了下人备好往平阳公主府的贺礼,这才得空,在书房落座,开始研墨提笔。
正月刚过,当北境的映天城还是一片白雪茫茫的时候,地处北境东南的浊北邑已经初现春色,南风夹杂湿暖之意在这片临河的郡邑反复盘旋浸染。
寒山转新翠,春水日潺潺。
地道的南国人夜鸾心,一度在被寒冬反复纠缠,春意难现的映天城生发了好一阵磨人的寂寥之感。
如今脚踩在浊北邑新发的一片嫩绿草场上,先人口中的“欣欣春还嗥,澹澹水生陂”的画卷正在眼前缓缓展开。
鸾心一阵雀跃,她已经在浊北邑呆了整三日了,下榻的客栈正对着浊北邑的码头,码头日日有船只经过,鸾心东渌之行,将从这里启程。
谁知擅长煞风景的此行的正主阮沛迟了又迟,那待启程的商船整日搁浅在一旁,船主见不着阮沛都懒得搭理她,鸾心眼看错过一个又一个宜远行的良辰吉时,忽然就有些心浮气躁,这厮再不来,她打算自己跑了算了。
鸾心瞧这往来的船只,有彩舫有画舸,两两轻舟,三三巨舶,随意挑一个,独享那“扬灵万里,笑当年底事”的气魄,多悠哉,多豪迈啊。
鸾心回到客栈,扶着客栈的屋顶露台的围栏,边享受着春晖的流泻,边感叹春光的容逝,这样好的天气,若是能行船度日该多妙啊。
第七日,当出尘气喘吁吁地跑到鸾心面前,说船老大让上船的时候,鸾心正百无聊赖地歪在床榻上,闻言,她兴奋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随手拿起拆了又装,装了又拆的包袱,拔腿就往外跑,才顺过气来的出尘见鸾心跑得更急,一脸苦相地招呼客栈的小儿帮忙把剩下的物什给抬上了船。
鸾心远远地就瞧见了正站在登船口的阮沛,阮沛尽管换了一身常服,可挺拔的身型依然十分碍眼,一瞧就能瞧见。
一旁就是这几日都不搭理人的船老大,只知道他姓易,旁的人叫他一声易船公,这称呼真怪,平白把这人叫老了有十岁。
鸾心走近了些,阮沛侧过脸也看见了她,瞧见她了阮沛也是立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拎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包袱挪到了他跟前。
“没风度,看人拿这么沉的东西,都不知道帮着接一下。”
鸾心平白等了阮沛七日,心里本就憋气,谁知几日不见,别说这厮有没有让人空等的歉意了,他乔装成行商,微服往东了,竟然还是没有最贱只有更贱的尿性。
阮沛见鸾心一身男士的商贾打扮,还挺合身,就是那腰带束得太紧,显得太纤细了,加上那脸蛋儿……
客栈大门离这儿才几步路啊,这悍妇招惹了多少路人,还不自知。
阮沛一手接过鸾心的包袱,一手将她揽腰一抱,就往船舱而去,鸾心来不及抵抗,就听后面一阵路人群儿唏嘘。
“俏小生有主啦。”
鸾心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就被阮沛安置在了船舱中。
鸾心一扫船舱陈设,不得已阖目深呼吸了几下,才平静下来,阮沛这厮竟然差人将着船舱内设搞得跟“昶漾”一模一样,虽说小了些,可五脏俱全。
鸾心想开口嘲讽下阮沛的过分讲究的尿性,可见他只是埋首写字,桌上成堆待批的奏章,突然想起来这厮早有了代国君朱批的权力,就住了嘴,自顾自收拾起自己的行李起来。
☆、第 117 章
鸾心整理好了自己的衣饰,正准备打开衣箱往里放,发现衣箱里已经放了一些衣饰了,面上这一件领口上秀了几片展开的树叶,鸾心仔细瞧了瞧走线的纹路,忍了忍,还是开口道:
“你怎么好意思笑我被人当傻子?还说帮忙我松土?有那力气用自己身上,你要松土的地方可不比我少。”
鸾心见阮沛持笔的手顿了顿,可没搭话,接着道:
“怎么还想着说那人还留着有用?哼……六王府那一亩三分地我还住着呢,惹急了,我动手清理门户。”
鸾心见阮沛抬头看了看她,她瞧清了这人脸上浓重的倦色,心虽软下来,可嘴却更利了。
“阮沛,我不管她什么目的,上次你在崖底差点死了!这回呢,虽说吃亏的是韦敏,可她若是冲着你来的……”
鸾心突然一阵语塞,眼前的阮沛这下停笔了,平日里这厮看她时,双眸中总有暗纹流动,这回却跟她的话一样凝滞,
鸾心一咬牙冲口而出。
那日鸾心为韦敏把了脉,回到落花烟渚,略一思量,就差人将那日她闻过的韦敏处得的丝绢和斟酌好的药方,交给了何忠。
自那之后,阮沛就连着好几日歇在了韦敏处,府中的女眷不知道哪儿听来的消息,知道韦敏这胎没了,阮沛对韦敏的宠爱更甚从前了,都各怀心思的往韦敏处送了好些补身药材。
王蔓凝虽说对阮沛对韦敏的态度十分吃味,可心想好歹韦敏这胎没了,一时心情轻松,竟然还往夜鸾心处也送了些东西,说是王家府上拿来孝敬的。
下人们提议要不要也往韦敏处送东西的时候,鸾心没理会。
后来府中还一时盛传南烟公主与韦侧妃不睦的传闻。
这些传闻鸾心一概不理,她只是好奇,阮沛这厮真乃奇人,韦敏假孕的时候,他躲着不搭理,韦敏假孕被戳破了,他又寸步不离地陪着那美梦破裂的女子。
“不管她冲着谁来,我都不会轻易放过她,不管是崖底蛇阵的事儿还是此番韦敏假孕,这两件事儿,她自己一人轻易办不到,不一并搞清楚她背后那人的路数,我就得留着她。”
阮沛与鸾心对视着,眼神里有分毫不让的意思。
“阮沛,你的命有多矜贵!你的府邸怎么能不干净……她若是……”
“关于我的命,你都帮我矜贵了两回了,鸾心,我知道你怕什么,别埋汰自己,也别小看我。”
鸾心见阮沛低头拿笔蘸了蘸墨,又埋首在了奏折中,船窗外一阵疾风扫过,卷起阮沛桌上的纸张,鸾心转身放下船窗。默默地往外间行去。
鸾心阖紧舱门,行至船面,立在甲板上,扶着船弦上的围栏吹风。
南地北上的春风轻拂船面,随即轻轻撩动起鸾心散落的发丝。
鸾心抬手摘下发带,一头漆黑地秀发,带着水瀑一般的光泽顺滑地散落。
鸾心熟练地别过散发重新束好,男儿束发的技巧,她一点儿也不手生。
重新束好了头发才想到方才舱内的那番话,她的的确确讲得急了些,她暗自懊悔,怎的最近总多嘴,絮絮叨叨地在阮沛面前班门弄斧。
阮沛聪慧如斯,又是自己府邸的事情,自然有自己的一番计较,她一个不太正经的王府女主人,又何必多言嘴碎?
“嫂子好兴致,也不嫌这拂过水面的春风湿凉。”
鸾心闻言侧身一瞧,没想到阮淇也在这船中。
“公子淇,这一向少见。”
鸾心侧身打量了阮淇片刻,脸上带着浅笑。
阮淇见鸾心一身利落的男儿装束不说,竟连见礼也改成江湖气颇重的拱手礼,柔和一笑:
“这几日嫂子可是在浊北邑等急了?阮淇这厢给您行个大礼致歉。”
鸾心见阮淇平和得体的微笑挂满了整张脸,果真有模有样分寸颇足地给她行了个大礼。
回想当初也是在这样的春日,两兄弟在烟都跟踪她到医馆,她这小叔子还拐弯抹角地想调戏她来着。
没想到一岁的时日竟过得这样快,她这小叔子,再过几月也该成年了。
鸾心在日光下瞧阮淇的脸,分外真切些,离上回见面的时日不长,阮淇的身量却似乎更高了些,往日刚挨着阮沛肩头,如今恐怕两兄弟是差不离的身量了,阮淇脸上的棱角也深了些,孩子气越发淡去了。
“前几日皇兄因为拙弟的糟心事儿耽搁了,嫂子您可千万见谅,别怪我皇兄,小夫妻几日小别,如今应当更胜新婚才是,可别再吵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