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淇话虽讲得油腻,贵在不掩饰自己方才在舱外的偷听。
可是就方才那出,哪算是吵架啊,恐怕这小子也没全听清,光想着添油加醋地琢磨动静了。
阮淇见鸾心无奈地笑了笑,也没别的话,赶忙上前几步,走近了些,瞧了瞧背后紧闭的舱门,才别过头道:
“嫂嫂这几日的心情,阮淇尤其能领会,先是侧妃逾矩怀孕,然后孩子没了,本该庆幸两日,没想道到丧子的侧妃竟然因祸得福,加倍得到了夫君的宠爱,后来夫君又上赶子把你远远地遣来这小小的郡邑,流放一般给放了整整七日啊。”
鸾心看着阮淇眉飞色舞地一番话讲得口若悬河,心想公子淇这张嘴真厉害,没听这话以前,她还没觉的自己这么惨。
鸾心本想配合阮淇生动的表情,给演一个深闺怨妇的,可他接下来的话实在让鸾心忍无可忍,乐不可支地哄然大笑起来。
“不瞒你说,这几日皇兄也颇伤神,初为人父就遍尝丧子之痛,前几日我还瞧见皇兄作诗来着,偷觑着也没瞧清,似乎有一个”父“字,一个”子“字,写完还燃了个炭盆,焚了原稿,或许嫂子读过《石头记》吗?有一章唤作:黛玉焚稿断痴情,我看皇兄焚稿的伤情之色更胜林黛玉啊!哎……”
阮淇言毕,瞧着站立不住,撑着围栏笑到干呕的夜鸾心,一脸的莫名其妙。
“小叔子的话,嫂子都听明白了,你放心,你嫂子不是什么醋坛子油罐子,这几日我铁定敛着小性子,绝不去寻你兄长的不痛快。”
鸾心好容易笑够了,直起身子,暗自决定以后一定作公子淇最得力的配角。
“嫂子你是嫌我讲胡话呗?哎呦……我的话想来是听起来不可靠,可句句都真真儿的,皇兄这人别的我也瞧不清,不过待女人是真不错,眼见韦侧妃刚孕的时候,拘着自己不去她跟前锦上添花,见她小产了,有赶忙去陪着护着,就冲着这点,他就比我懂得敬重女子,都说王孙公子哥,家中女人多,皇兄教训我说,有那么多女人,没那么多爱,就少招惹别人,别在人欢愉的时候舔着脸去,人落寞的时候更被冷眼旁观。我觉着他这话讲得极对,我得听着。”
阮淇一脸坚定道。
“女子委身于我的缘故颇多,我自不能尽爱,敬重和保护是我对委身的回馈,至于别的什么,也得一个愿予一个笑纳才行。”
多年后鸾心与阮沛一道说起阮淇,鸾心讲说了阮淇这段让她在床舱外扶着栏杆乐不可支的话。
阮沛忆起他这位妙弟,愣了愣,讲了这番话。言毕,别过头看着鸾心有了笑意。
嘴角一斜:
“娘子笑且笑,可“纳”了?”
古人云:“太虚生月晕,舟子知天风。挂席候明发,渺满平湖中。”
鸾心行船尚且一日,就暗自反复感叹古人言,诚不欺世。
时日尚短,竟就已经反复有了在诗中行船的曼妙之感。
暮渐深,夜逾浓,易船主仰观太虚月晕,吩咐船工泊船于一处僻静的洲峙,吩咐厨娘生火造饭。
鸾心无事可做正百无聊赖,一听厨娘要下厨,自顾自跑到厨舱,帮忙备饭。
船上的第一顿晚膳,摆在了床舱外的甲板上,大家都不想错过这野旷树低,江清月近的春暮美夜景。
月下饮酒,江边叙话,船中众人见一桌的好菜好酒,都很兴奋,吃吃笑笑,气氛热络。
往日不乐意搭理鸾心的易船主,被出自鸾心之手的芙蓉大虾给彻底收买了,边吃边敬了鸾心好几杯。
鸾心也爽气地畅饮了数杯,直到落座正首的阮沛投过来的眼神,从若有似无的鄙夷斜睨到光明正大的怒目而视时,已经有些许醉意的众人才清醒过来,赶紧撤回了船舱中。
于是置酒摆饭的宽桌旁,一下就撤得只剩阮沛跟夜鸾心两个人。
鸾心扫兴地冲阮沛挥了挥拳头,比划了个砍死你的手势。
阮沛懒得理会,往杯中续了酒,目光投放到船弦外已经景致不明的漆黑处,慢慢儿地啜饮。
鸾心往阮沛的餐盘中看去,这厮吃得不多,饮得倒不少,从开始吃饭就一张冷脸,从上船开始就一直在生闲气。
“平阳公主性情寡淡,一双黑眸子,瞧人的时候,目光都是散的,还真没见过那么诡异的女子,公主府邸又空又寂,再配这么个主母,薛郯不吓坏才怪,他不过是要在校场寻个宿处,你就这么罚他,那孩子性子实,别被你弄折了。”
☆、第 118 章
初七那日,夜鸾心差人装了厚厚一车贺礼,带着薛郯去了平阳公主府。
六王府跟平阳公主府相隔不远,鸾心刚想用这个宽慰薛郯两句,打帘就瞧见了公主府的大门。
平阳公主并未躬身亲迎,府门处倒是有一干奴仆恭候着,鸾心和薛郯下车,吩咐下人将车中的礼物卸了下来,嘱咐了公主府管事儿的几句,就踏进了府门。
一个婆子前方引路,带着两人往公主府前堂而去,鸾心领着薛郯一路行来,发现这府邸被赐给公主多日了,公主竟没让人打理这空置已久的昔日薛府。
整座府邸植株散乱歪折,枯草遍地铺展,廊桥失修,墙屋斑驳,梁柱脱漆,凄鸟可闻,可谓满目苍凉之色,徒生寂寥之感。
鸾心目光逡巡过游廊曲桥,正当生发一番感怀的时候,一旁的薛郯急忙紧紧牵住了鸾心的手,越握越紧,鸾心心中一凉,无可奈何。
鸾心带着薛郯拜会了平阳公主,公主寡淡的性子让准备了一箩筐场面话的夜鸾心时时语滞,拜会的场景格外的难堪窘迫。
鸾心好容易搁下薛郯,踏上回府之路时候,抬手一抚。额角竟起了薄汗。
她长舒一口气,暗自替薛郯神伤,这小子本就爱热闹,这下好了,在这么个冷淡的主母身边拘着,时日长了,怕开口讲话都不利索了。
夜风一袭,鸾心抽回思绪,见阮沛连着饮了好几杯,眉头一蹙。
“西祁大将苏克青的胞妹,出生将门,虽为女儿身,十岁熟军策,十五领卫卒,十八厮杀逢薛将,二十卸胄贴新妆,新妆不及郎相看,素衣孝帽入新房。”
阮沛散漫地讲完又饮了一杯。
“平阳公主是薛家的恩人,错付给薛圭安的情谊,却为薛家结了善果,阴差阳错保存了薛家最后一脉。薛郯年幼任性,你就由着他任性?”
“我不是说薛郯不该住在公主府,我是说你别老体罚他,他刚去公主府认了个冷冰冰的亲娘,不适应不是挺正常吗?”
鸾心重新拿了一副酒具出来,取下腰上挂着的瓶子。
鸾心今儿心情雀跃,悄悄将自己酿的桃花醉倒出一小盅,避着人往瓷瓶里灌了个满。
“瞧你那小气劲儿,就倒这么点儿,能尝出味儿不?”
阮沛嘴上不耐烦,脸上却来了兴致。
“这酒酒劲儿足着呢,可不是方才那渗了水的浊北米酿比得上的。”
鸾心没好气地用丝绢仔细擦干了酒杯身上溢出的残酒,鼻尖轻嗅了丝绢片刻,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一脸沉醉。
鸾心见阮沛举起酒杯嗅了两下就送入口中,喉咙一动,舌尖扫了扫唇瓣,意犹未尽地吧唧着嘴。
鸾心把他的德行放在眼里,嘴上一乐。
“怎么样?绝非凡品吧,东行一路,本公子舒坦的时候就会拿出来,所以,想喝酒就别来寻本公子的不开心。”
鸾心酒劲儿有些上头,不然素日里表情举止都没那么……
嗯……没那么开……阮沛暗想。
“公子?哪家公子?”
“既然是去东渌,自然是簌仙公子,去南烟的时候就是皖芙公子。”
鸾心连饮了两杯,笑声越发大了些,提到皖芙,她情绪就起了变化。
“阮沛,这酒你别白喝啊,你老实说,皖荨是不是被你故意关起来的?”
阮沛不应声,将鸾心装酒的瓶子底朝天摇了摇,懊恼道这就没了?
“那间寻鲜海产铺是你的还是他的?”
鸾心没想到阮沛这厮连饮了五杯,把瓶子都掏空了,竟然还没醉。
“套我话?套我话用酒可不成”。
阮沛把脸支到鸾心面前,笑了笑,口中的酒味扫过鸾心的嘴角,竟然有股甘洌,醺醺然让鸾心有些迷糊。
“得用这儿。”
阮沛指尖点了点鸾心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