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沛心叹,真是好用意,于是随这老妪落座在了排房的一间屋子里,屋中笼了好几盆炭火,可用炭颇劣,呛得阮沛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把窗打开些,沛王矜贵,哪受得了这受过潮的湿炭。”
阮沛闻声站了起来,朝着被搀扶出来的老妪行了一礼。
“给杨太妃请安,太妃新春吉祥,长乐无极。”
杨太妃被人搀扶着落座在了罗汉床边,手肘撑在小圆桌上,才行了几步就累极了似得,气喘吁吁。
“沛儿长进了,都耐烦说吉祥话了,本宫记得你尚是总角小儿时,就颇没稚子的童趣,到了御前,被宫里的规矩拘着,也总是冷脸寡言的时候多。可先皇还是格外的爱重你些,说你外饰戏怠,内藏早慧。”
阮沛闻言,淡淡一笑并不应声,他知道杨太妃不会把话讲太远。
“前儿遇见你,说让你带侧千的孩子来见见我,可是忘了了?”
阮沛刚想答,杨太妃抢白道:
“本宫如今是这映天皇城里,位尊却命如蝼蚁的人,平日里犄角旮旯处等死的活死人罢了,夜里喘气都怕惊着内廷的贵人们,这样一个人平白让你带那姑娘来见,自然不是什么场面话,你该知道。”
杨太妃话没讲完,却不得不停下来,剧烈的咳嗽起来。
“沛疏忽了,沛想着近来忙着新春祭典,想着择日带着内子来请安,只没想到太妃您竟是等得不耐烦了。”
阮沛讲道此处,想起今早何忠带来的信,夜鸾心高热了一整晚,迟迟昏睡不性。
何忠截住了去杨叔处取药的下人,那人取回的山茶琉璃瓶内空空如也。
阮沛另遣出尘去取了杨叔处的药,找人试药之后,给鸾心灌服下去,鸾心退了高热,可仍然昏迷。
如今此事的罪魁祸首竟是眼前这位风烛残年疾病缠身半死半活的老人。
阮沛不由紧了紧拳头,想他阮沛自诩聪慧且多谋,昨儿却被阮皓阮皈两个许是无心,许是有意铺展的障眼法给蒙蔽了,一心以为那焚山灰是最后的狠招,没想到一时的疏忽,就能把夜鸾心的命系在别人手上。
阮沛一早就隐忍着一股爆怒,这还是他第一次输。
“方才苜檀还说沛王没那么快找过来,本宫量她是小觑了你,这不,真被本宫给说中了,若不是前朝的大典给耽搁了,沛王天不亮就能寻过来。”
一旁方才引路的被唤作苜檀的女官一边应和着,一边为阮沛续了茶汤,杨太妃支起丘壑纵横般扭曲又苍老的脸,一脸病容中挤出一个龇牙咧嘴的微笑,阮沛一瞧,顿时就失了耐性,开口道:
“沛此番前来,欲求得内子解毒之法,不知太妃因何下毒?又如何能赐沛解毒良方?”
“解毒之法,沛王现下就能拿走,不过本宫须得让沛王带几句话罢了。
☆、第 115 章
“那株九香茴槲竟然便宜丁香那个贱人,真是暴殄天物啊,劳动沛王传句话给皎然和尚,本宫知道续命轮在哪儿,启轮续命的机要也在本宫手里。”
杨太妃讲完,喉咙深处涌出一阵尖刻的声响,似笑似泣,好生诡异。一旁的唤作苜檀的老妪,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了阮沛。
“回去交给丁香吧,那贱人一定知道怎么伺候六王妃服下。”
杨太妃气喘吁吁地看了阮沛片刻,似乎还有话要说,女官苜檀轻轻拍了拍太妃脊背,冲她摇摇头。杨太妃紧了紧牙关,这才挥挥手让阮沛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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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鸾心昏睡了三日,终于在初四这日的丑时三刻舒醒过来。
醒来之后,神智竟然异常清明,这是一日里最冷的时候,周遭一片沉寂,外间还燃着的火龙发出嘶嘶的声响。
鸾心仰卧帐中,帐外的烛火漏染入内,如月光般柔和,鸾心盯着这抹柔和的烛光,陷入沉思。
她是在什么时候中了毒呢?这绝不是什么焚山灰,那入口的一丁点儿焚山灰,如何奈何得了她,那是什么时候呢?又是一种如何奇异的毒药呢?
鸾心仔细回想了自己与一干皇族女眷被内侍管引到了偏殿,之后她就一直靠着软枕放松地歇着,连茶汤也没饮上一口。
毒从口入的可能性被鸾心排除之后,她又开始琢磨气味,那夜有什么诡异的味道吗?
整个偏殿都是女眷们的脂粉味,还有……
对偏殿熏着香,那香似乎凝神的百合香,可又不全是,当时鸾心准备细嗅那百合香中的另一味,脑子突然有些眩晕。
“公主,着偏殿有一处花厅,有几支蜡梅初绽,可想去瞧瞧 。”
鸾心突然想起有人曾想引她出偏殿,这人是……
那人的样子从脑海中慢慢浮现,鸾心眸光一亮。
这时,眼前的烛光荡了荡,月影般的薄纱床帐被缓缓掀开,明亮的烛光驱散了帐中的方才月影一般的柔静,鸾心在瞧见阮沛的刹那就别过头。
别头向内的一瞬,鸾心就后悔了。
这头别的真蠢啊,你有什么立场生气啊。
鸾心暗自激烈的抨击着自己。
“醒了?不想起来坐坐,睡了整三日了。”
阮沛语气低沉,音量压的颇低,外间漏刻滴答作响,鸾心心想,这人这个时辰不睡觉,躲在帐外幽灵一样。
鸾心没吭声,好一会儿没别的动静,倒是一阵阴风呼呼地刮了进来,鸾心侧头一瞧,阮沛推窗而立,半响也别过头跟鸾心眸光相撞。
“别老躺着,快试试自个儿身子骨有什么变化。”
鸾心一愣,起身于床中打坐运气,并无不妥之处。
“谁给的解药?”鸾心道。
“你倒不问中了什么毒。”
阮沛回身做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头微向后仰,慢慢地阖上双目。
“问了你也不知道。”
“瞧不上谁啊,看了几本医书了不起啊。”
阮沛语气虽轻,可还是一张狗嘴。
鸾心于光影散漫的烛光中翻了一个白眼,拿来一个软枕垫在腋下,斜歪着。
“这毒的玄机恐怕早有人参透了,别费功夫去想了,不是早不耐烦被人当傻子吗?姑姑留给你的人,你该给他们松松土了,既然姑姑去了,他们就该是你的人,用模棱两可的手段敷衍着你,打着保护你的旗号不是真帮你。你不动手,我乐意帮忙。”
阮沛起身挑了挑灯芯,屋里亮了些。
鸾心闻言,念头在丁婆婆和师父阴昧两人之间扫过,烛光亮起来,她眯了眯眼,口中却不由自主道:
“你手下把你当傻子的人也不少,你怎么不乐意动?”
阮沛正站在烛台一旁,烛光映照全脸,鸾心见他低头嘴角一抽,抬头脸上带着一抹冷笑。
“这不正想着动吗?不过为夫傻子当惯了,人傻目盲低能,松土的事儿还求娘子相助。”
阮沛笑意满满地看着鸾心紧蹙的眉头。
见鸾心懒得搭话,接着道:
“娘子不搭话,为夫就当你答应了,松土第一步,天亮就随为夫去韦敏处看脉,看个脉嘛,娘子肚中那几本医书,不多,但够用了。”
鸾心忍无可忍地冲阮沛摔过去一个枕头,枕中塞着粟玉,打在阮沛身上,他哎哟一声。
鸾心没好气道:
“你这人有没有良心啊,韦敏现在尚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你让我去看脉,摆明对这胎心怀疑虑不说,还让我一个……”
鸾心顿时话语一滞。
“还让一个现在应该五雷轰顶,神伤气滞的王府主母去问候和质疑抢先怀胎的侧室?”
阮沛笑意不减,又道:
“可是为夫瞧着娘子醒来后并无不睦啊,方才一番话更是尽显一府正室的大家风范,倒是为侧室不平,一点儿不像这几日昏睡时梦呓的样子。”
鸾心一听梦呓,这才开始五雷轰顶,不经意间睁圆了双眼。
阮沛看着鸾心此时一双圆圆的大眼疑惑又惊讶的样子,双手抱住膝盖,眼神左转右转拼命回想地同时,一边掩饰一边又怕掩饰变成暗示的样子,可爱极了。
阮沛顿觉心中一股强风席卷,他忍耐着不去将她搂在怀里。
这女人于风月之中,直白又简单,也就一嘴吻技熟练罢了,论风月里男女之间弯弯绕绕地表情意,枝枝蔓蔓地诉衷肠一门,她是一窍也没通,想来与聂云昭的少年情意也从未拐弯抹角过。
一想到在此之前,鸾心对聂云昭用的都是直抒胸臆,还靠这份直接练就了一嘴不俗的吻技,阮沛就能感到自己丹田涌动的真气能冲到四肢,然后徒手劈死一头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