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行打来热水,洗净满身沙尘,刚收拾完毕,赵宏就在外面问她想不想去城里逛逛,她答应下来,与杨叔说了一声,便与弟弟离开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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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州不及凉州热闹,更无法与京城相提并论,但两人依旧兴趣不减,沿街走过,买了不少当地的吃食,决计拿回去分给大伙尝尝。
赵晏环顾四周,试图把所见所闻印刻在记忆中。
虽说回来的途中还会经过此处,可那时候多半已经是秋冬,与眼下的初春景象必定截然不同。
有些风景,或许一生也只有缘分看到一次,错过便是永远的遗憾了。
忽然,她的目光冷不丁从街边划过,瞥见一个挺拔俊朗的身影。
她仿佛有种特别的本领,总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最出挑的,那人似乎年纪不大,十七八左右,虽背对她的方向,不见阵真容,但身形却格外好看,犹如雪中翠竹,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
自从两年前她离开洛阳,就不曾见过这样的人了。
凉州不乏年轻矫健、如松如柏的士兵,但却少有清隽而矜贵的翩翩公子。
脑海中浮现一个浅淡的影子,未及清晰,就被她赌气似的强行压下。
整整两年,没有半封书信,只怕早就把她忘记,这样的人,她想他作甚?
更何况,当时在崇文馆看到的情形历历在目,她一辈子都不想理他了。
“阿姐,”赵宏的话音让她回过神来,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兵器铺,“我们去看看吧。”
赵晏应下,收起思绪,一抬眼,方才那人已不见踪影。
两人走进铺子,赵宏很快就相中一把匕首,拿在手上和自己的掂量比较,打算收入囊中。
趁他跟掌柜的讨价还价,赵晏四下打量,不经意看到一柄小胡刀,虽是杀器,但造型玲珑精致,镶嵌着玳瑁与宝石,闪闪发亮,颇合她心意。
正待取来细看,却有人先一步伸手,将之据为己有。
她略微一怔,转头看向来者,竟是刚才在路边看到的年轻公子。
那人戴着银质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下颌的线条却优美流畅,他与她四目相对,好整以暇道:“姑娘莫非是喜欢这把刀?”
他的声音有些怪异,沙哑而低沉,全然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清亮。
赵晏不禁遗憾,也不知是因错失好物,还是背影如此赏心悦目的人却生了这么一把嗓子。
她见此人彬彬有礼,试探地问道:“我确实喜欢,不知公子可愿割爱?”
那人轻轻一笑,将小胡刀递到她面前,她道了声谢,正待接过,他却猝不及防收手,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掠过促狭:“不巧,在下也很喜欢,先拿者先得,请恕在下无礼了。”
说罢,飞快地付了款,转身扬长而去。
赵晏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人?
不给就罢,还故意逗她玩?
她倒不至于为了一把刀动怒,或是追上去与他理论,但不知为何,他这副欠揍的模样似曾相识,瞬间气得她牙痒痒,若非念及有要务在身,不想在外面惹麻烦,她定会忍不住与他动手。
真是太讨厌了。
白白浪费一张好皮囊。
那厢,赵宏喜滋滋地揣着新匕首走来,慷慨大方道:“阿姐,你有什么喜欢的,我买给你!”
赵晏摇头:“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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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赵晏路过厅堂,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赏心悦目的肩背,坐姿都显得出尘不凡,腰间蹀躞带挂着一柄闪闪发亮的小胡刀。
她将吃点心剩下的纸包团起来,放轻脚步走近他,调整角度,飞快地冲着他的脑袋扔了过去。
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到几个身高体壮的客人间,轻巧地上了楼。
赵宏全程目睹她的动作,条件反射地随她一同逃窜,站定之后,才压低声音道:“阿姐,你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赵晏居高临下地看向厅堂,那人拿着纸团,正在四处搜寻罪魁祸首。
突然,他抬起头,向二楼栏杆望来。
她倏地缩回柱子后面,半晌,才悠悠道:“可他让我想起了一个非常讨厌的故人。”
“……”赵宏的表情一言难尽,朝那人投去同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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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再度启程。
出了肃州,走进一片荒漠,众人驱马疾驰,试图趁着太阳尚未露头时多赶些路。
二月的天气,北地仍然寒风料峭,日光并不炎热,但却极其灼人,尤其是在这种植被稀疏的地方,连遮挡的绿荫都没有。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急促的马蹄声和叫喊,杨叔下令停住,众人警觉地纷纷握紧武器,赵晏也按住腰间的佩刀。
一人快马加鞭由远及近,她目力极好,顿时认出是昨晚那个戴着面具的年轻公子,在他身后,几个马贼骂着粗话缓缓逼近,其中一个摘下弓箭瞄准了他。
箭矢破空而出,伴随着惨叫声,鲜血四溅,那马贼摔落在地,几乎是顷刻间毙命。
赵晏不慌不忙地再次搭箭,将第二个人射下马来。
对面见他们人多势众,并且似乎打定主意要管闲事,高声放了几句狠话,调头就走。
她却不给他们逃命的机会,箭矢如流星般接二连三离弦,皆无虚发,转眼间,马贼们全军覆没,未留下一个活口。
马贼常年劫道,无论商贩还是旅人都深受其害,她在凉州见过被抢得血本无归的苦命行商,也有相熟邻里远行探亲,就再也没有回来,如今遇到这些歹人,她实在无法心慈手软。
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开,随风侵入嗅觉,她定了定神,驱马走近,看向那面具公子。
他翻身下马,冲她拱了拱手,态度与昨日大相径庭:“在下多谢女侠出手相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下……愿以身相许。”
赵晏本想嘲笑他两句,闻言呆了呆,二话不说调头转向。
“杨叔,快走。”她低声道,“这人恐怕脑子有问题。”
第61章 “我做了件非常对不起她……
“姑娘留步!”那人连忙拦在她面前, 恳求道,“在下的商队被马贼袭击,同伴们还落在歹人手上, 请姑娘大发慈悲, 救救他们。”
居然是个商人?
这油嘴滑舌的样子,十有八/九是奸商。
赵晏暗自腹诽, 却是当机立断道:“你带路。”
那人道声谢, 连忙上马,然而队伍之中有一个声音响起:“且慢。”
说话的名叫杨凌,是杨叔收养的义子,年纪虽轻,但颇有才干, 功夫数一数二, 因此这趟出门,杨叔也把他带在了身边。
他劝道:“小娘子, 我们须得赶时间, 再说,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
“他们是大周子民,你我的同胞, 人命关天, 岂能见死不救?”赵晏未曾开口,赵宏已抢先道, “杨兄若不愿施以援手,就在此等待片刻,我和阿姐前往便是。”
说罢,两人跟在面具公子身后,疾驰而去。
赵晏惦记着父亲的嘱托, 理智觉得不应该冒险,但她想到被马贼所害的熟人邻居,念及那些商贩的亲朋好友也在等待他们平安归家,就无法袖手旁观。
马贼们必定想不到附近有救兵,若能出其不意、速战速决,无疑是上策。
她握紧了手里的弓,对那面具公子道:“等下你打掩护,我放冷箭偷袭。”
那人却有些迟疑:“姑娘,在下若像您这般武艺高强,也不至于被马贼追着跑了。”
赵晏:“……”
要他何用。
她认识的行商,尤其在边境线谋生之人,多少都会些拳脚功夫,此君没有自保的本事,还敢出来跑商,嘴又特别欠,天晓得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阿姐,我来帮你。”赵宏自告奋勇,又对那人道,“你躲在我后面,以免被流矢所伤。”
“小公子胆识过人,在下佩服。”那人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就在前……”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眼前遍地狼藉,被洗劫一空的货车和死去的马匹横陈路旁,不见半个人影。
他驱马上前,一跃而下,像是不死心地在车驾中翻找,却未能发现任何幸存的同伴。
赵晏走近,见他沉默不语,想说点安慰之词,最终却只能低声道:“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