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哪怕舅舅一家对她再好,她也始终觉得自己长大了,再也无法像小时候那般可以任性放肆,总是感到不好意思而显得有些客气,或者说是寄人篱下的悲悯。
而陈最说她家离学校太远中午不回去,凌薇索性就告诉舅舅自己也不回去,这样可以节省时间多用来学习。
舅舅拗不过她就答应了,每天给她10块午饭钱。
这样一来,训练的日子凌薇一直和陈最在学校食堂或者附近餐馆吃饭。有时候,凌薇很感激陈最的陪伴,有时候她也猜测是不是她们俩“同病相怜”,只不过她们的聊天话题永远只停留在军训期间的趣事上,看起来亲密无间,实则只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凑在一起笑谈。
然而反过来想一想,认识时间这么短,又怎么能让一个原本陌生的人将所有喜怒哀乐以及背后的原由都展示在自己眼前呢?
凌薇自己都做不到,又怎敢去要求别人。
原打算回班放完东西然后一个人出去吃饭的凌薇,刚从楼梯口拐弯准备进后门,听到有人在教室提到陈最的名字。
她知道,她们又在说着她不知道的事情。
好奇心驱使她往后退了两步,他们说有人在校门口等着陈最,而等她的就是当初和她一起在主席台上接受全体初三师生眼神□□的那些人。
凌薇猜想那应该就是陈最口中的她所想念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和被人议论相比起来,凌薇更为陈最感到高兴。
至少此刻和好朋友在一起的她应该是高兴的吧。
她这样猜测。
想到自己那些好久没联系的初中朋友,凌薇有点沮丧,回到座位后拿出手机想要拨打几通电话,手机按键被按了几十下,联系人列表从第一个翻到了最后一个,竟然没有一个号码是她真正想拨通的。
或者说,敢拨通的。
一时间,早上到刚才发生的事儿以及这些天来在老师同学身上感受到的眼神与压力,再加上无意中听到舅舅与舅妈吵架涉及到她而积压的隐忍,这一切在这一瞬间一下子触碰到了凌薇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带着最后一点点骄傲与自信的崩溃,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止不住地流。
幸好教室里没有人,凌薇索性趴在桌子上小声哭了出来,这些天因为自己太过敏感和懦弱而受到的委屈在哭声中得到了释怀。
“嗡。”手机振动了起来。
凌薇立马坐起身,擦干眼泪从课桌抽屉里把手机拿出来,来电显示:妈妈。
原本每天中午吃饭后给妈妈打一个电话的习惯在今天的慌乱中被凌薇忘记了,她吸了吸鼻子,清了一下嗓接通了电话,“喂,妈。”
“我没事儿,因为明天要汇演了,今天训练延迟了,我现在正准备去吃饭呢。”
“我真的没事儿,老师同学,对我都特别好。”
“舅舅他们对我也很好。”
“同学叫我了,我去吃饭了,不说了啊,拜拜。”
挂掉电话的凌薇更加想哭反而哭不出来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孤单,至少还有父母关心她的冷暖。
凌薇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收拾好东西,打算出去吃饭,刚起身看到李炎枫走进了教室。此时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心里想着:完蛋,不知道这家伙又要怎么笑话她了。
没想到,李炎枫径直走到座位上,放下军训上衣就走了。
大少爷可能也是有心事吧。
李炎枫走了五分钟以后,凌薇才走出教室去吃饭。
只是她不知道,这个桀骜不驯的男孩刚刚在门外站了好久。
第六章
下午的训练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各班单独练习,第二部分是集体练习,就是像阅兵一样从主席台前依次而过,先是跟着标兵齐步走然后喊口号到主席台前换正步走,走过主席台再换齐步走然后回到班级所在的一小方阵营等待班级汇演。
教官刚说完流程,大家就起哄问什么时候可以拉歌,什么时候可以听故事,三哥答应他们如果早上的练习能够一遍过就把集体练习前的时间都留给大家。
听了这话,同学们都牟足了劲儿,整齐划一,正步走时恨不得把地板踏烂,起步跑的姿势也都格外标准,当然是指比之前的任何时候标准。
就这样半个小时不到所有的项目顺利结束了,同学们做到了一遍过,教官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稍息、立正、向右看齐。”
“前后十五公分,左右十公分,五秒钟调整,开始!”
字字响亮,教官就是教官。
“停!坐。”
军训期间,同学们除了解散的口令之外,最想听到的就是这个字:“坐。”
起初大部分女生和少部分男生觉得地面太脏,扭扭捏捏不肯坐下,久而久之,与把衣服弄脏相比,累更让人难受,也就习惯了这样的“邋遢”。
而这一次,可谓是动作迅速有力,班上的大胖子金利直接一屁股蹲了下去,惹得周围的人憋着笑。
大家都坐下了,教官也盘腿而坐在最前面,面向同学们。
“想听什么?快问。”三哥这下也褪去了教官的严厉,像同龄人一样和大家聊起了天。
“听爱情故事。”看着三哥这么放松,同学们也开起了玩笑。
“谁说的?给我做五十个俯卧撑去!”
三哥严厉中露出了笑容,“我没有爱情故事,我们部队里都是男的,没有爱情,只有战友情。”
“男的和男的也可以有爱情啊。”
这下大家又笑了,有几个男生笑得特别……特别猥琐。
而诸如凌薇一类的女生只是低头浅笑。
在那个还没有“基友”一词出现的年代,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们再怎么,还保持着那么点羞涩,懵懂而又美好。
“我还是说说战友情吧。别看我长得老,也不比你们大几岁,只不过在部队里风吹日晒的,现在看起来皮肤又黑又差,其实我以前很帅的,你们信不信!”
三个把帽子拿了下来,摸了摸板寸脑袋又戴了上去,末了还用双手正了正帽徽。
“信!”、“教官,你现在也很帅啊”
坐在第一排的几个女生用崇拜的口气说道。
而凌薇关注的却是那段玩笑话后他很不起眼正帽徽的动作,心里掠过一丝崇敬,或者说,敬畏。
凌薇不是不知道在这个以分数和成绩为主要考核标准的年代里,去当兵的大多有两种。
一种是真的心怀家国,以国家安危与荣誉为主的人,愿意用自己的双手甚至身体来呵护保卫它。
另一种是成绩不好、在大人眼中品行差,家里人实在管不住或者说自己实在不想被家里人管才不得已选择服从兵役的人,自己希望逃离校园而家里人希望他们逃离恶习。
而周围选择当兵的人大多属于后者。
“教官应该也不例外”,凌薇心想,“部队果然是一个神圣的地方,能够让人褪去青春期的叛逆,将这种大义凛然的少年怒气□□成由内向外散发出来的一身正气,或者说驯化,甚至是打磨。”
她不知道,无形存在的压力与有形束缚比起来,有时更容易把人带入怪圈,让人自动选择服从。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让人感到神圣的地方一定带有令人可怕的东西。
因为敬畏来源于恐惧。
坐在第四排的凌薇看着眼前的三哥,他还在笑着和大家讲自己和战友们在部队如何逃避大boss犀利的眼神偷偷在训练结束后喝酒打牌,轻松自如,连当时的内心活动都讲了出来,包括眼神和动作,惟妙惟肖。
旁边双手抱着腿的陈最把头放在了膝盖上,看到凌薇目光呆滞、若有所思的样子,咳嗽了一声,“想什么呢?那么入神,该不会是在回忆你的爱情故事吧?”
“啊?哪有。没有。”凌薇一下子被陈最问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开玩笑的。看你还脸红起来,和小学生一样。”陈最笑着逗她,然后又说了一句,“我真羡慕你,还可以因为一句话就脸红。”
凌薇立马想起了教室女生议论的“她不会害臊,不像个女生。”
陈最又想起了难过的事情吧。
“喂,我听说,今天初中同学来找你啦?怎么样,开心吗?”凌薇进步了,学会了转移话题。
她心中可能会令对方开心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