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观雪……”
夏青心猛地一悸,不由自主喊出声。
楼观雪继续说:“浮屠塔内很安静,我在饿得快要死的时候,才听到了一点声音。也可能是幻觉……我听到了海涛声。我还听到了,宫殿坍塌和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楼观雪说到这便沉默了,眼睫垂下,遮住幽冷的眸光。
六岁那年,浮屠塔内。
在寂静得能把人逼疯的黑暗里,濒死的最后一刻,他耳边听到的居然是大海遥远的声响。
涛与浪敲击回旋,风从深渊之底呼啸而出。
宫殿倾颓,石柱崩塌,世界都在毁灭粉碎,伴随各种尖叫、奔逃和哭泣。
摧枯拉朽,轰轰烈烈。
而天地颠覆,一切快要沦为废墟时,那道清脆的落地声,成为他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最后一丝宁静,使他如火灼烧的灵魂也静下来。
紧接着,他闻到了灵薇花的冷冽的香。
身体往下坠,看到苍凉而温柔的蔚蓝花海绽放在皑皑荒冢上……
夏青沉默了会儿,哑声问:“后来呢。”
楼观雪回神,淡淡道:“后来我被瑶珂找到,带了出去,发了三天三夜的烧。”
夏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一个老妪警惕尖锐的声音从楼梯下穿来:“谁在上面?!谁!给我滚下来!”
紧接着她提裙匆忙往上跑的脚步声砰砰响起。
千机楼和经世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戒备森严,外人不得擅自闯入。
夏青有些混乱的大脑被这一声冷呵喊的清醒,却突然诡异地有了种心虚感,抬眼去看楼观雪。
楼观雪本来神色冷淡,可捕捉到他的目光,却忽然朝他眨了下眼。
他将书放回架上,站起来俯身将蜡烛吹灭,便在黑暗中抓住了夏青的手。
“干什么?”夏青愣住。
楼观雪手指抵上他的唇,笑道:“嘘,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
夏青一脸疑惑:“你还怕被发现?”
楼观雪:“你不怕你心虚什么?”
夏青:“……”我心虚你偷跑出来被抓到和我在这鬼混,然后我的名声又要变差了!!!
他不说话,被楼观雪带着到了千机楼一处书架与墙相贴的角落里。
“千机楼是皇家禁地!无论你是谁!赶快给我滚出来!”
提灯走进来的老妪一身黑袍,头发花白、神情肃穆。
她的眼神冰冷犀利,厉声呵斥,一看在宫中积威已久的角色。
夏青和楼观雪靠的很近,手腕还被他握着,身躯靠着墙壁,一时间大脑有些懵逼,压根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出来!”老妪拿着灯走近。
这气氛过于诡异,夏青大气都不敢出了。
楼观雪握着他的手指,垂眸,漫不经心玩起了他腕上的舍利子,珠子转来转去,冰冷辗压过皮肤。
夏青在黑暗中瞪他一眼,想要收回手。
可是楼观雪却只是低头,笑着,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压着他的唇,在他耳边轻声说:“别被发现,现在暂时还不能让燕兰渝发现我藏有异心。”
他们挨得很近,楼观雪耳侧垂下的发似乎落到他的肩上,冰凉似一捧雪。
夏青不自在的往后靠。
这个地方非常隐蔽,老妪在书架间来来回回走,拿灯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人后才沉下脸,自言自语:“老鼠?千机楼居然有了老鼠?”
可她还是不放心,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疑神疑鬼半天,确定没人后才转身离开。
等下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夏青才缓过气来,第一件事就是抽回自己的手。
“人走了。”
楼观雪从容松开手。
夏青吐槽:“你居然还在意燕兰渝?那你就不怕追究你从春宴上跑出来的事吗。”
楼观雪道:“春宴又不止这一晚,她不会急于这一时的。”
夏青:“???”
合着之后他也要这么出来给楼观雪当挡箭牌?!
楼观雪道:“替我选妃的事,燕兰渝不会罢休的。”
夏青问出盘旋很久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她那么执意要你留下子嗣。”
楼观雪顿了顿,也没隐瞒道:“要是没了楚国皇室,明年惊蛰遭殃的就是卫燕吴三家。”
夏青愣住。
借着漫过楼梯的月光,夏青跟在楼观雪后面,往下走问道:“所以,其实你在惊蛰受的那些折磨是在代三家受过?”
楼观雪说:“不算。楼家本就是受诅咒最深的血脉。”
夏青:“诅咒又是什么?”
楼观雪想了想,笑出声:“你的问题可真多。”
夏青心思电转:“是通天之海上神的诅咒吗。”
楼观雪淡淡嗯了声。
出了千机楼,是一条安静狭窄的小径,在两面爬满藤蔓的墙间。
他们需要避开宫人和巡逻的侍卫,只能从这走。
夏青后知后觉,理出了前因后果:“所以说当年都是楚国先祖自作自受,明明是自己犯了禁忌惹了神怒,被下诅咒,却倒打一耙说是鲛族带来的不幸。”
“那照这么说,浮屠塔内关着也不该是大妖?我看根本没什么妖,楚国皇宫最大的邪煞就是人的贪婪。”
“可如果不是妖,那里面关着的会是什么?哦也可能是妖。”他自问自答,陷入思考里:“妖是神创造的,给楚国降下的惩罚。”
楼观雪笑了一声,没有给出评价:“你既然那么聪明,为什么就从来没想过问我一个问题。”
夏青思绪被打断还有点不爽,就很快因为楼观雪的话陷入了更深的疑惑里,困惑抬头:“什么问题?”
楼观雪手拿着骨笛,黑袍翻飞,上面的殷鹤翎染着冰寒月光。
他视线垂下,似笑非笑:“你还没发现吗。其实我并不忌惮燕兰渝。”
夏青愣住,没发现吗……早发现了。
从他在早朝上直接不给摄政王脸色,在风月楼射出的那一箭开始,就发现了。
楼观雪说:“我并不需要什么挡箭牌。”
“在大祭司失败前,燕兰渝根本不会鱼死网破,和我撕破脸,逼我做任何事。甚至连选妃我都可以拒绝。”
夏青愣住,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所以他被耍了。
楼观雪说:“我问了你为什么不走,其实你也该问我的。”
“问我。”他手中的骨笛,轻轻挑起夏青的下巴,眼眸深邃冰冷,淡淡说:“为什么留下你。”
第32章 灯宴(一)
“?”
夏青还从来没遇到过逼着人问问题的。
为什么留下他, 难道不是因为赶不走吗?
他一开始就是以一个阴魂不散的恶鬼形象出现在楼观雪身边的啊。
这什么破问题。
不过他们今晚聊天的氛围还算融洽,夏青默默把嘲讽的话咽下去,浅褐色的眼眸奇怪看他一眼, 很乖地点头, 慢吞吞问道:“哦, 为什么?”
楼观雪将他的每个表情收入眼中, 眼眸在月色下晦暗莫测。
很久后,轻笑了一下, 骨笛收回袖中,懒洋洋给出了个回答:“可能因为留下你比较好玩吧。”
好玩个屁。
夏青已经不再会被这种话气到了, 面无表情, 当耳边风。
楼观雪想了想,漫不经心道:“夏青, 你是真的觉得自己是鬼魂,就可以什么都不怕吗?”
夏青拨弄下腕上的舍利子:“我没那么蠢。”
楼观雪:“嗯?”
夏青:“你会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谁知道有没有一种让我魂飞魄散的。”
楼观雪愣了片刻, 心思电转,缓慢笑起来:“所以, 你是笃定我不会动你?”
夏青一愣,手指摩擦着红绳边缘,片刻后有些烦躁:“你有完没完。到底我们两个谁的问题多?”
楼观雪盯着看了他会儿,唇角似笑非笑, 慢条斯理、温温柔柔道:“你下次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可以不说话的。我不会逼你, 别生气。”
这低声像是哄他的语气直接让夏青头皮炸了。
靠。
楼观雪这人绝了!
他加快步伐往前走, 不想再搭理他。
春宴中途陛下离开, 留下文武百官和高门贵女们面面相觑, 心中忐忑,却都不敢吱声。
静心殿那边,燕兰渝果然也没什么表示,还是那副温柔婉静的样子,靠着凤榻,喝了盏茶,轻声细语。
“观雪中途离开,可是春宴上都没有喜欢的?”她放下茶盏,笑:“不过你这孩子从小就和别人不同,生于皇宫,见惯了世族的大家闺秀,怕是早就对这类心生厌烦,喜欢一些性子比较与众不同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