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回味出了于若薇最后的深意,拘到皇城司已然五日,且最初就什么都供述了,那元齐应是早就知晓所有事情的真相了罢?那为何,自己还在司正局度日如年地呆到了今日?
还有那太和宫,更是个妙去处,如果没记错的话,窦圣女便在那里入道修行?原来他知道美人被算计的真相,想必是后悔不迭?便急不可耐地要去探视她。而真冤于监室的自己,反无人过问……
目光收回到对面的人身上:“梨花,你今日与王浩讲了这么久的话,可有探到什么消息?”略顿了顿,也不婉转了:“可有听说,陛下这几日去过太和宫?”
“这……”梨花又是一愣,此事她知道,但本不欲向如意提起,现在被直接问起,不好隐瞒,只得避重就轻道:“是有听都监提起,于若薇供述早先窦昭仪销金衣一事,是为德妃所设计陷害的;陛下心中有愧,隔日便去太和宫敬神了。”
“打算什么时候接窦圣女回来?”如意直切要害。
“窦圣女现在的名号是悟真仙师了。”梨花提醒了一句,继续道:“听闻陪去的贵妃娘娘是婉言相劝仙师随驾而返,但仙师只是写了一句诗呈给陛下,说自己心向道法,不愿再入俗尘。”
“什么诗?”如意挑了挑眉毛,撇了撇嘴,这魏元齐真是够矫情的,心里想着美人便是想了,还专门带了陆贵妃去做说客?那圣女也不赖,有话直说便是,还屈曲婉转写什么诗寄情,这二人倒是好绝配。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梨花继续道:“陛下读了也就不再勉强,只随仙师心愿;特又加封了悟真仙师的道号,一应供给比照妃位,由杂买务操办,不得怠慢。”
如意听了那诗,上一刻还在腹诽窦映青矫揉造作,此时只剩唏嘘不已,眼睑轻垂,神色落寞,又回想去年春天他二人在西京牡丹花下的邂逅,良久方叹道:“倒也是性情中人,我终究,竟不如她!”
“尚宫说笑呢!各人境遇各不同,哪里能够胡乱相较。”梨花觉出如意莫名的惆怅,小心翼翼地岔开话题:“对了,尚宫方才去找于若薇?可是有什么事?她又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要紧事,也没什么可多说的。”如意心不在焉,眼睛转而又盯向廊外的暴雨:“陛下要我处置她,我便去看一看而已。”
“太好了!这奸邪小人终于落到咱们手里了!”梨花闻言,掩不住满脸的欣喜,挪动身子凑近如意:“尚宫,这一回她罪证确凿,断没有活命的道理了吧?”
“算了。”如意茫然摇了摇头,她心里已然拿了主意:“冯易给我看过她的供述了,是可恶,却也可怜。只是这一番巨变,她死或不死,于你我已无分别,总是不会再碍眼了。”
“怎么?尚宫这是打算放过她?”梨花不解:“从前你不是一直恨得牙痒,立誓要为宸妃娘娘报仇的么?”
“是,从前是。”如意的眼神愈发迷茫了起来:“但如今,首恶已死,如何处置从者还是要讲究一个公平,同是捉刀之人,沈窈还好吃好喝地在瑶华宫里呢,于若薇如何便要死?就因她没在床上侍奉过天子?”
“话虽如此,可这回还涉及了德妃之事,数罪并罚,怎么也是死罪。尚宫既奉旨处置此事,若是法外留情,陛下知道了不好吧?”梨花更有其他忧虑,担心刚被放出来的如意会因故又叫主上心生不满。
“你错了!陛下惜才,心里其实是不舍的。”如意扁了扁嘴,她早察觉出了元齐的心思,怎么办于若薇,他前一刻还在说交给贵妃按规矩办,转眼一听自己有些许求情的意思,马上就变作交给自己全权处置了,真要是想诛杀,他这个天子反倒自己举不了刀么?
转而又唏嘘不已:“于若薇纵有惊世之才,青云之志,只因是个女儿身,若非攀上德妃,竟没有半分际遇。可惜,可叹。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如此才情,我亦不忍。”
“更何况……事到如今,又有不同。”如意顿了一顿,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思:“那一日,陛下不在,德妃发狂,她终究算是救过我一命。我也信她,那不是故意做的局。”
“哦,也许,那倒也是。”梨花跟着叹了一回,不便再多说什么,换了笑脸,只又将王浩处听来的其他话问如意道:“旁人的事我才不多管,只有咱们自己的事才上心,尚宫,听说汝南案有转机了?”
“是好像有这么些消息……”如意回转了头,来了精神:“死胖子果然什么都不瞒你,他倒是怎么说的?”
“都监说,若是翻案,陛下就会替尚宫平反,还是公主,还能回到公主府,和以前一样。”梨花的嘴角弯弯向上,止不住的笑意。
“你想回去?怎么,不留在这宫里头了?”如意试探道:“依我说,咱们还是在一处,住在哪里,不都是一样么?”
“那自然是公主府好。”梨花满眼皆是憧憬:“前些日子我一人在尚宫局也还勉强,最近陪着尚宫,这日子可太难了,真是伴君如伴虎,每日提心吊胆的觉都睡不踏实,哪比得上外头自在。”
“你说的是……都是我连累了你,叫你在这活监牢里度日如年。”如意痛惜地替她捋顺了被风吹散乱的青丝:“其实陛下试探过我了,可我知道他的心思,梨花,我一时情迷失了身,如今再出宫是断不可能了!”
☆、痴情女婉拒良缘 身边人心有所属
梁如意将自己不出宫的决定和已然照此答复主上之事,悉数告诉了梨花,话锋一转,却又向她特意保证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教你步我的后尘,老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宫中的。”
收回双手交缠在一处,稍稍犹豫了一下,将心里早有的打算缓缓道来:“梨花啊,今天是大考之年,春闱早毕,各地贡士业已入京。本来春末便要开科取士的,只因施邹逆党牵涉甚多,才拖延至今。”
“如今大局已定,朝上该换的官员也全都换了,殿试不可能一直拖下去,想来过些日子便要举行。待到东华门外发榜唱名之时,我会暗托李翰林亲到榜下,为你寻一个少年才俊、人品贵重的称心夫婿。”
梨花闻言大吃一惊,未料如意这么快就要将她嫁出去,略做思索便张口直接婉拒:“尚宫,这可使不得!我不过侍奉尚宫的奴婢罢了,怎能高攀金榜题名,前途无量的仕子?这样的姻缘不登对,不好!”
如意立时斜了她一眼:“刘司记,你如今可是正六品的内廷女官,如何妄自菲薄如此?况且你擢升尚宫,亦指日可待,绯衣银鱼,新科进士初仕入朝,未必有你这品级?谈何高攀,更哪里不登对了?”
又担心她还是有所顾虑,直握住她的双手,信誓旦旦道:“你且放心,待我为你挑中了夫婿,过门之前,定会像向陛下为你求个正经诰封,再下旨赐婚。嫁妆我也会想法替你预备,绝不会比人差,如此这般,纵婆家是什么世家大族,也怠慢不得你半分。”
“尚宫待我好,我自是感恩不尽。”梨花却丝毫不为这看似千载难逢的好机缘所动,反手紧握住如意,面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可是我从小就在尚宫身边,从没想过会分离,尚宫既打算留下,我也绝不出宫嫁人!”
“梨花,你这是何苦!”如意被震住了,真没想到她会如此坚决,难道她真的……心中一动,试探道:“也罢,若要这么说,你该算是我的陪房,那也便是陛下的人!今晚我就为你去邀圣宠,明日便是后宫里的正经主子了,如何?”
“不要!”梨花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拒绝,只赶紧跪了下来,央求道:“尚宫,我决不敢有那攀龙附凤的心思,只求能够陪在尚宫左右便好。”
“后宫女子,皆为天子一人所有。”如意似看透了她的心意,只觉身子阵阵发凉,心里皆是惊惧苦涩:“你倒是贞洁烈女,怎么却要执意呆在这腌臜的是非之地?人主是何品性你不知么?他日,若一时兴起,你敢拂逆?”
慢慢弯了腰,直盯着她的双眸,一字一顿质问道:“届时,猜猜你心里惦着的那个人,是会珍惜你这片情意?还是会上赶着为他主子张罗?”
“尚宫!别说了,我信他!”梨花紧紧咬住双唇,就差哭了出来,死命晃着脑袋,又给如意叩头道:“就算是逼不得已,那也是万般皆由命,我都认了。只如今,但求尚宫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