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如此这般,并不是担心自己,只是忧惧若再多话失口,难免使这多疑敏感的皇帝,因猜忌魏少泓而对其不利,做出让自己恨绝的事情来,这一辈子,她失去的太多了,不愿再失去亲兄长般的少泓,更不愿因各种缘由渐失对元齐的深爱,自己受点委屈倒没什么。
元齐垂下了眼眸,他是怜香惜玉之人,其他的那些嫔御,他有几分喜欢的,或是不怎么待见的,惹他生气了,也都从来没怎么动过手,哪怕是像沈窈那般罪大恶极的,也不过按律打发了便是,可到了如意这里,不知为何,反倒时常威胁教训她。
“朕是不是真的太苛责你了?”元齐问道:“朕从前责罚你,你恨朕么?”
如意一脸茫然,那只是她的借口罢了,她总不能直接说自己是怕他诛杀少泓罢?那还了得?若要论恨,她能恨的,或是该恨的,实在太多了,却不是挨打的缘故,此时只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当然不恨,陛下是妾的夫君,妾怎么会恨呢?”
“当真?”元齐盯着她,不甚自信。
“自然是真的。”如意甜甜笑道:“挨打是滋味不好受,可是妾知道陛下心里还是疼妾的,所以只是有些怕罢了,又哪里谈得上恨呢?不过,以后妾都听陛下的话,再不惹陛下生气了,那就连怕都不用了。”
“心存敬畏是好事。”元齐忍不住低下头吻了她一下,眼神中闪过几分犹豫,向她确认道:“那从今往后,令白果真都听朕的话了?”
“嗯。”如意用力点了点头。
“那……嫁给朕!”元齐立刻吐出了心里纠缠了半天的三个字,又特意补充道:“说过的,要听朕的话!”
元齐虽铺垫了那么久,可话一出口,如意却还是清醒得很,立时在他眼前竖起了三根手指:“妾自然听话,不过,三年,陛下忘了么?”
“记得。”元齐尴尬地笑了笑,只得作罢。
午后,元齐在五凤楼大摆宴席,又召集西京父老五百人于楼下一同宴饮,声势浩大,歌舞升平。
西京百官皆列宴,窦琰亦在其中,宴毕,元齐又邀了伯俭并苏确、□□如一同到天福殿中观看自己写的观弹丸壁文,刚一入殿,尚未展卷,沈朝中便前来求见。
“陛下,今日大宴,惶惶然大魏盛世,臣等皆感怀万分。”沈朝中谄媚道:“转运史窦大人今日列宴,亦有感而发,特有一物要献于陛下。”
“哦?”元齐抬了抬眉,又是窦琰?他不知那窦转运又想要出什么花样,有心不见,可窦氏既为西京首富,又是祖母昭明窦太后的母家,终是怠慢不得,只好仍示意宣召殿中。
窦琰躬身入殿行礼,亦是满脸堆笑:“陛下,臣今日觐见,是给陛下道贺来了!”
“朕有何喜事?卿要道贺?”元齐微微蹙眉,用余光扫了一眼如意,不知为何,莫名想起了她最晚所说的,映青就是窦氏女,难道自己的喜事,与此有关么?
“陛下昨日临幸西园,蓬荜生辉。一夜之间,园中长出了一颗千年灵芝!这是天降祥瑞,以佑我大魏啊!臣故此特来向陛下道贺!”窦琰有板有眼地禀道。
千年灵芝?天降祥瑞?元齐立时抬起垂眸睁大了眼睛,一扫先前不耐烦的神情,他对于这种隐秘的仙道神迹总是格外敏感。
窦琰暗中偷眼观察了一下皇帝,见主上似很有兴致,又赶紧说道:“臣已将仙芝采摘,分外小心照护,特献于陛下!”
说着,一名美女身着素纱襦裙,飘然若九天玄女,小心翼翼地捧着千年灵芝进到殿上,奉于主上。
如意定睛看去,捧着灵芝的正是那窦映青,今日倒不在脸上挡块面纱遮遮掩掩了,昨日夜色朦胧,如意并未看得太清,今日仔细打量,确是少见的绝色,难怪他家里几次三番想要把她进献给皇帝,也难怪皇帝一见她就把持不住了。
元齐自然也认出了映青,果然是窦氏女,心中不免暗自赞叹了一回如意的好眼力,不过此时,他心思只在那林芝上,也就没有多关注美人,只盯着灵芝仔细端详起来。
果然是世所罕见的千年仙芝,元齐轻捻髭须,反复观赏那祥瑞,良久,目光落在灵芝上一处密密麻麻的印记之上,问道:“这上面似是有字?写得什么?”
“回陛下,是有字。”窦琰禀道:“可是,字迹隐淡模糊,难以辨识,想来是天机不可泄露。”
“窦大人此言差矣,上天既降祥瑞以示世人,方有此警句良言,何来不可泄露之说?”沈朝中不以为然,又转向皇帝躬身请道:“臣请陛下,允上清宫的得道真人玄通大师前来验看,道法通天,大师必可参透天意。”
沈朝中的话正中元齐的下怀,虽天色渐晚,他求道心切,也等不到明日了,只急急地派人去请了玄通真人前来参悟。
不多时,玄通大师领着上清宫一大帮道众进殿参见皇帝,手持各样炉盂法器,叉钹铃鼓,一应俱全,准备周到。
“真人,天生祥瑞,上有天书,但字迹淡糊,难以明辨。不知真人可有道法可示天意?”元齐指着灵芝问玄通大师。
“贫道不才,愿为陛下一试。”玄通大师领了命,就在天福殿前的宫院中,设置法坛摆阵作法,一时间香烟缭绕,清音齐奏。
玄通大师在众道人盛大的排场下,立于正中的坛上,围着一只盛满水的金盆舞动桃木剑念起法咒,过了好一阵子,向一边手捧灵芝的窦映青说道:“请圣女入坛,举祥瑞于盆上”。
映青立刻毕恭毕敬地登坛,行到金盆边,面向元齐,双手将林芝托起悬于金盆之上,玄通大师见时机已到,忙取出一块黄帛置于水中,继续耍剑念咒,不多时,那帛上便渐渐映出了清晰的字迹来。
众人欣喜,忙献于元齐,只见上书十二字谶言:受天命,兴于魏;守于正,世万年。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终于降世了 哈哈哈
☆、献祥瑞争相谄媚 进美人随驾护宝
“陛下,此乃真天意!”窦琰激动得捧着黄帛的手一直在颤抖:“陛下受命于天,兴天下、守天下,佑大魏祖宗基业万世不绝!”
再故作深沉的帝王,也架不住上天给出如此谶言,更何况元齐这般,虽坐于龙椅上,却总觉得自己得位不正的心虚之人,他赶紧接过那天书,仔仔细细地把那十二字,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就差要喜极而泣了。
侍立于外围的如意看得目瞪口呆,她经过昨晚之事,已下定决心往后要少言寡语,不再无端顶撞皇帝了,可眼前这一幕,却着实让她有些看不下去了,什么叫做受命于天?自己的父皇一代雄主反被篡位,这乱臣贼子也有脸自诩受命于天?
如意环顾了一下四周,见众人也大都喜形于色,沾沾自得,不觉心里憋得难受,蹑足行到楚王身侧,低语道:“大王,这鬼把戏也太拙劣了罢?还不如昨日大王带我去逛花市,瞧见的那些走街串巷的戏法精妙。”
伯俭闻之,眉头一紧,恨恨瞪了她一眼,暗斥道:“尚宫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祥瑞是天佑大魏,尚宫且慎言。”有些话,别人都还可以说,独独她提不得。
“祥瑞?”如意却不领会,只用手掩口,强忍着没笑出声来:“就这一夜间长出来的蘑菇?这东西我也有,早知道陛下好这个,那我随便弄上一大篓子,自己刻上几个字,都不会辨不清字迹。”
“如意你可看看清楚,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千年灵芝。”伯俭斜了她一眼:“你要哪里去得来?”
“这么说来,窦大人倒真还是一片赤诚忠心了?”如意凑到伯俭耳边,提醒他道:“可是大王,这般怪力乱神之事,大王身为朝廷重臣,难道就这么置之不理,不劝谏一下主上么?”
她自己不便开口,不明白楚王为什么也装聋作哑。
魏伯俭沉吟不语,半晌才告诫如意:“你以为就你看得通透?天子圣明睿智,你想说的那些,陛下会不知晓么?有些事不必去较真,只要皆大欢喜便是好事。”
如意哑然,所以众人皆明知这纯属自欺欺人,却还都乐在其中,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魏伯俭明哲保身不予置评,随侍众臣中,却有人和如意一样按捺不住了,出列走到宫院正中,面向天子,出言进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