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也死了吧？说起来，他跟吴葆荇都是自己恨的人，如今也得到应有的报应，但她心里却空落落的，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前天夜里，他还向她告白，感慨命运无常，果真一语成谶。
在他的眼中，他们的相遇有音乐，有美酒鲜花和金陵烟雨，而在她眼里，却只有不堪。如果……如果他只是阳光下那个穿着白衬衣，头发微湿的高大男孩，或许他们也不会有遗憾……
罢了罢了，一切都结束了。什么保护，什么凶手另有其人，不过是他拿来推脱罪过的说辞罢了。就是别人不杀他，自己也没打算放过他。
可笑的是，拿一盒金条就想收买自己，还口口声声说为自己好，他真以为自己不知道那东西是怎么来的吗？赵吉才夫妇命案草草收场，又岂是偶然？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到川岛雅子工作的舞厅后门，门童正一脸不高兴的关上上楼的铁门，并将其狠狠踢了一脚泄愤。
突然，门童看到简滢，之前刘韬彦送重伤的她来此处将养，见过不少面，是以记得清楚。
“小姐，你怎么了？”他看到苍白单薄的简滢，一边开门一边惊讶道。
简滢勉强稳住心神说了句：“雅子小姐在么？”
门童点了点头准备去报告一声，但却被简滢拒绝了：“我自己去就好。”她一边说话，一边略过他向昏暗的楼梯走去。
简滢敲过五遍门雅子才姗姗来迟，看到摇摇欲坠的她一脸惊愕，赶紧拉了进来。
“你怎么在这儿？我们找了你一天，还以为你也跟他们一样回不来了……”川岛雅子紧紧抱着她哽咽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嗯？”
简滢拍拍她的后备安抚一下，疲惫的向里面卧室而去：“雅子姨，我今天太累了，所有的事儿，明天告诉你……叔叔？”
简滢惊讶的看着简育文，他好像刚刚换好了睡衣。简育文也愣了愣，将她抱在怀里片刻，道：“不管怎么样，回来就好。”
简滢泪水脱框而出，在他怀中泣不成声。
简晗抱着膝盖窝在沙发里，简育文和雅子一时间谁也说不上话来。
“那么，刘韬彦那边呢？他是叫这个名字吧？”简育文看向侄女。
简滢点点头，无力道：“大概死了吧，我也不清楚。”
“这回两边损失太大，一时间还没法子全部统计出来，军统这边已经关停了所有的联络点，中统那边也差不多了。最要紧的是，听说这次行动的人中，还有共产党那边的……事关重大，日本人和 76 号那边还在封锁消息，什么都打探不出来。”
简育文蹙起了眉：“吴葆荇说所有的计划都在他们掌握中，你们两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简滢不语。
雅子使了个眼色给他，简育文这才叹口气：“算了。已经很晚了，你今天也太累了，先好好休息吧。过两天风头稍微过去，我送你回日本。”
他起身正要离开，简滢突然道：“叔叔……”
简育文转身看着她，却见她动了动，沉声道：“吴葆荇说，杀害我父母的另有其人……”
简育文面无表情道：“所以呢？”
简滢一愣：“我也不知道……他大概，是骗我的吧。”
简育文目光幽幽：“简滢，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你想让我给你一个追查下去的理由，毕竟他对你还不算坏。”
简滢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我不是……”
“你用不着过意不去，”简育文声音依旧沉静：“若是我真的劝你就此罢手，大概这以后会成为你心里永远的一根刺。所以我不会拦着你去寻找真相，毕竟他们也是我的亲人。但是……”
他目光炯炯看着她：“今天的事儿非同寻常，没有人能全身而退。现在你的身上不只有日本人和汪伪的眼睛，国共两边也不会就此罢休。所以，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我都会尽快将你送走。”
简滢知道，她是这场灾难中唯一的幸存者，军统那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至于真相，是否为真尚不可信，就算是事实，吴葆荇死了，又该从何查起？留在这里徒增烦恼与危险罢了。
“好。”她平静道：“还有一件事，不论生死，我都要刘韬彦的消息。”
简育文有些意外：“你还担心他？”
简滢：“我想知道，是谁背叛了我。”
简育文沉吟片刻：“我会派人去打听。”说完他拿衣服离开。
雅子看着苍白虚弱的简滢，要她吃一些点心，简滢摇摇头，疲惫的向床上走去。今天的事儿让她身心俱疲，她需要好好冷静梳理一下。
简滢暂时以雅子表妹的身份住了下来，雅子一般下午上班，上午要么去踩点应酬，要么跟简育文出去执行任务。简滢来了后，她就不怎么出去了，简育文也一连几天消失不见，说是回了重庆。
简滢即使不出去，也能感受到上海的严峻氛围，吴葆荇被杀的消息在报纸上连篇累牍，街上的宪兵与特务成群结队。街上、楼下歌舞厅天天都有人来搜查，枪声就没有停过。雅子每天回来都要告诉她舞厅又有那些人被杀，哪条街道上查出一个地下窝点，附近的人都被带到 76 号，再也没有出来。
至于刘韬彦，是生是死至今没有消息，报纸上刊登的犯人都是各种地下组织的领导人。事实上，他们也不在乎名字，只是想用恐怖残忍的照片警告市民罢了。
然而这种情况持续了没多久，就在某一天戛然而止。市民虽然心有余悸，呆在家里不敢出来，但许多官员贵要的家属已经在街上招摇过市，没多久，恐怖的气氛就被熙熙攘攘的烟火气所代替。
许是稍微放松了些，加上简育文晚上就会到达上海，明天一早送简滢离开，雅子决定带简滢出去透透气。自那天晚上后，简育文叮嘱她不要让简滢四处走动以免引起怀疑，又且她本来情绪低落，没心思动弹，是以日日在家睡觉。
简滢虽不乐意，但经不住雅子的劝导，带了假发化了妆直到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这才出门。
许是这几天沉沦的缘故，简滢的嗅觉大不如前，被跟了两个多小时，这才发现有所不对。趁着雅子为她挑选一副耳环的空，简滢一闪身混入人群中，那人也毫不示弱，紧紧跟在她身后。简滢带着他穿过大街小巷，最后将他堵在一处废弃的仓库里。
“别动，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那人似乎想转身，被简滢呵斥。
她看着面前这个一身长袍戴着帽子的高个男人，心中微微咯噔一下：“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那人不顾她的警告缓缓转过身来，笑道：“怎么，连自家丈夫都不认得了吗？”说着他摘下帽子，露出消瘦而俊毅的脸，那一双眼睛异常明亮，纵然笑着却带着微微的哀痛。
简滢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刘韬彦已经走过来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两人喜极而泣。刘韬彦突然粗鲁的去吻她的嘴唇，简滢微微挣扎便热烈的回应，对于她们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劫后余生又相逢更值得的了。
“等等，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简滢突然挣扎开厉声道：“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刘韬彦才不管，又将她紧紧抱住，边吻边含糊不清道：“我还没质问你你倒先质问我了……我在你楼下……守了多少天……想死我了……”
简滢也紧紧环着他的脖子，任由他的气息在唇齿间蔓延。这就够了，他相信自己，自己也相信他，她从来都没有像此刻这般开心过。
第40章 解惑
雅子看着面前兴高采烈的简滢与一脸笑意的刘韬彦，惊愕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简滢将她手包接过来放下，挽着她的胳膊坐到沙发上道：“我也吓了一大跳，不过这是真的。他逃到山里躲了几天，趁着他们放松，藏在一辆日本人的运货车里下山。那些人到现在还在搜查他呢。”
雅子笑笑：“这是个好消息，我现在去告诉你叔叔一声。你们两个先说说话，中午我叫人送饭上来。”说着起身准备离开。
简滢：“雅子姨，既然他还活着，就能证明我们是清白的。回日本的事儿我想先往后放一放。”
川岛雅子一愣，看看刘韬彦道：“可是你叔叔已经安排妥当……如果你担心刘先生，我叫他多弄一张船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