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钏连忙转过身,走到屏风后面等着。别人换衣服都要避人,他倒好,让别人躲他,脸皮厚真的是有优势。林钏等了片刻,说:“好了没?”
旧袍子被他扔在地上,驭风说:“行了。”
他确实很适合穿黑色,这种低调的沉稳感跟他搭在一起,颇为霸气。新衣裳没有多余的装饰,反而把他的身材衬托的很好。
林钏捡起他的旧衣服,说:“现在是我在养活你,你能不能别这么挑剔?”
驭风说:“不是挑剔,是一看到就烦。”
他把那件暗红的袍子一扯,抖在空中,就像一条滔滔的河流淌下来。他说:“你看这颜色像什么?”
林钏漫不经心地说:“红的像春花、枫叶、晚霞,还能有什么?”
他说:“你说了那么多,难道唯独不像血?”
林钏叹了口气,不想跟他抬杠了,说:“像,又怎么了?”
驭风淡淡地说:“别人说像血,那只是像一滴血珠子,针尖儿刺破手指尖那么大一滴。我说像血,那就是真的血。”
他说话间,束上腰带,没再说话。林钏捡起红衣,慢慢地叠起来,想着他刚才的话,忽然明白了他厌烦红色的意思。
他是剑灵,从前杀人无数。他眼里的血,不止是米粒大的一滴血,而是无边的血雨、血河、血海。红色就是浓稠的、带着腥气的血,永远是会触动他神经的颜色。
她忽然怜悯起他在死尸堆里打滚的那些年。驭风没跟她提过那些经历,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足够让她不寒而栗。
驭风系上了蹀躞带,几只鎏金的钩子嵌在腰带上,劲瘦的腰被束了出来,像一头猎豹,充满了力量感。
他对自己的身材很有自信,说:“好看吗?”
“一般吧。”
驭风觉得这反应太薄情了,说:“你给我买的衣服,就不多看几眼?”
林钏面无表情地又看一眼,依旧不为男色所动。驭风觉得颇无趣,伸手搔了搔脸颊,回剑里去了。
林钏推开窗户透气,客栈临着街,集市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临近端阳节,外头十分热闹。湛如水和青鸾吃过饭就出去玩了,唐裁玉必然也跟着她们。
林钏也想出去逛逛,她独来独往惯了,直接出了门。小二正在挨门插艾叶,见林钏一个人行动,便说:“客官出去啊?”
林钏嗯了一声,小二哥又说:“这里最近不太平,客官可要早点回来。”
林钏看他的神色郑重,不是在开玩笑。她停下脚步说:“怎么不太平了?”
小二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是有人失踪,等找到的时候,就剩下一具尸体了。”
林钏一诧,说:“出事的是女人,还是孩子?”
小二笑了,露出了神秘的神色,说:“多数是成年男人,偶尔也有女子。”
林钏觉得奇怪,一般遭殃的都是妇人孩子,怎么这回成了男人倒霉?
小二说:“听说是被妖精勾走了魂儿,到底怎么回事咱也不知道。我看客官也招惹不上这种事,提醒一句而已。”
他说着打了个躬,转身走了。林钏倒是不怕这种事,如果让自己碰上了,那就正好为民除害。她出门历练就为了斩妖除魔,还愁遇不上怪事呢。
林钏沿着长街走了一阵子,路边的店铺琳琅满目。她最近心情不错,看什么都格外有趣味。前头一群人围了个场子,在打把势卖艺。
一个女子在变戏法儿。她手里拿着剪子,把一张红纸剪了几下,剪成了一朵花的形状。她拂袖一摆,纸花没了,手里却出现了一朵娇艳的粉芍药。
众人纷纷叫好,但多数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女子生的十分妖娆,薄薄的春衫在风里飘飘荡荡的,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臂,惹的人遐思不已。
人们正盯着那女子看,这时候旁边的小女孩儿噗地吹出一口火球,大火朝这边飞过来。人们吓了一跳,轰然向后退去。那小孩儿十分顽皮,见人们差点被火烧到,开心得不得了,咯咯直笑。
林钏站在人群中,被挤得差点跌倒。这时候身后有人扶了她一把。林钏回头一看,却是驭风站在她身后。
太阳还没下山,他戴着斗笠遮住了面庞。他的身量高挑,显得十分鹤立鸡群。
林钏说:“你怎么来了?”
驭风道:“保护你喽。”
林钏便笑了,说:“我一个能打十个,不需要你保护。”
驭风倒也承认这一点,但还是说:“那也得跟着,这是我的职责。”
周围的人都有伴,她一个人确实有点孤独,便默许了驭风陪着她。两人走在街上,林钏感慨道:“你现在变成人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驭风说:“不好么?”
林钏摇头,笑了一下说:“这种感觉也不错。”
驭风平静地说:“其实我经常像这样待在你身边,很多时候你不知道而已。”
微风吹过,她耳边的碎发轻轻摆动,心思也有所触动。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听了驭风的话,却有了一点慰藉。他说陪过自己,那就姑且当成真的罢。
驭风的思维跟很多男人一样,觉得逛街就是要买东西。他说:“你要买什么?”
林钏看着街边的小玩意儿,嘴角含笑,说:“不买东西,单纯逛逛也是一种趣味。”
街市繁华,人熙熙攘攘,这种尘世间的烟火气确实让人很舒服。林钏停下来买了两个粽子,走到前面的桥头。河边有一块大青石,她坐下来休息,递给驭风一个粽子,说:“吃吗?”
驭风在她身边坐下,接过粽子开始剥。
河水潺潺地流,清凉的风吹在身上。林钏掰开糯米,见是红枣馅儿的,有点失望。
驭风说:“这个是蛋黄莲子的,我不爱吃,跟你换吧。”
蛋黄的自然比红枣的好吃,他把她当小孩儿让着。她没跟他客气,说:“谢了。”
蛋黄腌得出油,配着糯米和煮烂的莲子,吃起来很满足。
驭风的性情不拘小节,但对她还是很不错的。林钏跟他相处,总是能放松下来,平时她要负担的东西太多了。
裹粽子的绳子是五彩缕。她想起了小时候过端阳节的情形,在河水里把绳子洗干净了,给自己绑在手上。她晃了晃腕子,平时拿刀剑的手上缠了一条彩绳,难得一派少女气。
驭风有些奇怪,说:“戴这个干什么?”
林钏说:“这是五彩长命缕,小孩子戴着可以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驭风觉得有趣,弯起了嘴角。林钏说:“我帮你绑?”
一个大男人戴着这种东西太不像样,他浑身都写着拒绝,说:“不用了。”
林钏见他腰带上的扣子还空着那么多,便拉起一根来,把五彩缕缠了上去。驭风很清楚这丫头的性格比自己还执着,放弃了拒绝的想法。
林钏把绳子绑在上头,还打了个死扣,说:“长命百岁。”
驭风敬谢不敏,把绳子往后撸了一下,藏在皮带后面,算是他作为铁血直男最后的倔强。
天渐渐黑了,两人沿着街走回去。灯火次第亮了起来,前头的小摊旁边,林钏看见了唐裁玉他们。
湛如水歪着头看草把子上晶莹红润的糖葫芦,不知道选哪个好。唐裁玉买了一个递给她,她却摇了摇头。
唐裁玉想了想,掏出一块碎银子,直接把整个草靶子买过来了。那两个女孩儿看着唐裁玉慢条斯理地摘下两根糖葫芦递过来,瞳孔地震,一时间都没伸手去接。
驭风抱着臂站在街边,感叹道:“嗐,有钱人出手就是大方。”
林钏说:“你这是酸了吗?”
驭风深沉地说:“没有,就是觉得太有钱,其实人生会失去很多东西……”
林钏点头道:“对,人都是公平的。比如说,他用钱买到快乐的时候,也失去了痛苦。”
青鸾不经意间回头,看见了林钏,冲她招手道:“小姐,你们也出来玩了?”
林钏走到近前,唐裁玉拍了拍草靶子,大方地说:“糖葫芦要吗?”
林钏说:“不用,刚吃了粽子,肚子饱着呢。”
一群小孩儿盯上了唐裁玉的草靶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有人喊道:“哥哥,你的糖葫芦卖吗?”
唐裁玉停下来看他,说:“你有钱买?”
小孩子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唐裁玉便笑了,这草靶子扛着其实挺碍事的,他索性给孩子们把糖葫芦分了。小孩子们欢呼雀跃,举着糖葫芦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