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来此地的,大多是为那一件宝物。
她的心跳得飞快,甚至来不及选择是继续找下去,还是先撤。而就在一瞬间,有人绕到她身后,慌乱间,她几乎是下意识捂住胸口。她今天晚上可没束胸,万一被人发现,指不定怎么样。
她哪里知道,就是这一捂,坏了大事。
对面的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二皇子秦策。他原本来书院,就有两个原因:一是听从吩咐,与王孙公子们同窗学习,能抢在别人之前与舒遥修好最妙;二是为这《苍柏巡山图》!
这《苍柏巡山图》的上卷在唐家,而后当作聘礼送与林家。众所周知,林家那个二小姐不但逃了婚,还往轿子里塞了个大男人,害唐家丢人丢到了西天—
现在唐林两家决裂,听说林老爷已怒逐了林思渺出宗籍。
这都是旁枝末节的花边传言,然而随着传言一同传出的是唐家的泼天怒气。是以,高束林家的那半卷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唐门这个满身是毒的大佬的霉头谁也不想触。
于是,秦策打算先偷到下卷,有合适时机再去一取上卷,到时候还不是轻而易举。
让秦策万万没料到的,大概就是洛无双会出现在这里……
我就说进来怎么这么容易,敢情门口那俩被她放倒了!
他原本想绕过洛无双,因为他打听过了,那半卷残画不在这块儿。可看着洛无双兔子似的惊魂未定的样子,他起了一点私心,想吓一吓洛无双。于是他从后排绕来,还未动手,就见洛无双好似遮掩般护着胸口。
难道……他洛无双偷拿到了什么,要藏起来?!
如此一来,秦策也愣住了,他向洛无双逼近。洛无双感觉身后的影子越来越高,就在一个呼吸间,她横去一个飞腿。秦策险险躲开,几乎是同时咬定:半卷《苍柏巡山图》,洛无双一定是拿到了!
两人在堆满书卷的木架间缠斗,彼此都施展不开手脚,而洛无双好几次质问对方姓名,可那人连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几次交手之后,洛无双气得大骂:“你别让我知道你是谁!要是我出去了找到你,就把你从山顶丢下去!”
嗯?
秦策听得一个分神,觉得这句话竟然有些熟悉,可是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于是手下一打,正打在洛无双的火折子上。洛无双惊吓一松手,火折子就这么被秦策打掉了!
这可是四面古卷的藏书阁啊,干燥又堆满易燃物,就那么点儿火星子,在跌落后猛地蹿高,一眨眼工夫就已经烧了一层书架。
洛无双若能看见,就会发现秦策的脸在面罩后顿时变得漆黑。他离门口近,三五步就过去,回头瞧了一眼火势包围的洛无双,目光闪烁,咬牙跑了出去。洛无双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知道这下完了。
她身量小,趁着面前还有一道缝隙,猫着腰往门口逃。四围的火越来越旺,呛得她头晕眼花,只顾往前拼命地钻,已经有小片衣角被火舌舔到,碎得不成样子,她的最后一点意识,是山院间有人叫嚷:“走水了!!藏书阁走水了—”
而洛无双已经被熏得不大清醒,当她推门而出,一头栽在一个人身上时,她恍惚地想:奇怪,刚才那把嗓子,好似是秦策。
所幸,她从大火里逃了出来。
只是半个藏书阁算是被火烧了。烟雾弥漫间,她似乎看到了匆忙赶来的山长。
再醒来时,她还躺在中院的地上,四周满是学生,山长横眉竖目瞪着她,怒斥:“洛无双,给我一个解释!”
洛无双脑子里一团糨糊。
如果那一刻她的感觉没有错,那个也来偷画的人不是别人,就是秦策。可现在烧了大半个藏书阁,那半卷《苍柏巡山图》……也不知道是在秦策手上,还是随着那些古籍一同葬身火海。
见洛无双不吭声,山长狠狠地敲着手里的竹杖。
“你不说?!你不说就没事?!
“你私闯禁地,究竟想干什么?”
洛无双抿紧嘴唇,人群之间有两张熟悉的面孔,一同看向她,眼底满是焦急—其中一道目光属于无双再熟悉不过的秦渊,而另一道好似来自秦策。
洛无双心底情绪不明,低着头答道:“我……我是听闻稷下书院的藏书阁收尽天下典籍……我想寻一本大德孤本。”
大德孤本?
山长将信将疑:“你会为求知偷书?”
周围渐有哄笑声,洛无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攥紧膝头的一片衣料。
这时书院的小厮来报:“山长!本次火情极大,藏书阁一楼三面墙壁的书被烧得一干二净,其余的残破不全,损伤的也难以计数……尤为严重的是……是……”
他支支吾吾半天,山长急道:“是什么?”
“元武时期的风骨散本都被烧没了—”
山长脸色一变。稷下书院之所以超然于世,便是因为历代孤本及珍藏的古籍,可以说藏书阁便是稷下书院存世的命脉。而那风骨散本,可是先皇费了大力气才找寻回来的,如今再要找怕是难,而他枉为山长,如何有颜面去见先皇?
山长气得手直颤,气势汹汹地来到洛无双面前,拿起戒尺就往她身上招呼。洛无双不敢说话,只紧紧闭上眼,但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落下。是秦渊和秦策护了上来。
秦渊一把攥住戒尺,面色也不好看,还是强道:“山长,打不得。”
洛无双冷眼,瞧着秦策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道:“正是,中原与北洲素无战事,若此次打坏了戚老将军的爱子,恐怕出事。”
可这北洲贵人烧了中原诸多古卷,又如何说?
山长暗叹,接连两位皇子都为洛无双出面,他更是气愤难当。
怪不得洛无双如此放肆,原是早已私交权贵。
这一层镶金镀银的身份,竟然就抵过了祖宗文献、社稷宗典?想到此,他咬牙切齿,忽而双手托天,悲吁:“老朽无能,不守祖籍,愧对稷下,愧对陛下……”
他的手一松,连带秦渊握着的戒尺也掷到地上。秦渊一愣,就听山长说:“罢,诸位皇子明示,老朽无能,今日便不要这山长之位也罢!”
说着山长就要摘掉御赐的山长帽,免冠徒跣,以头抢地。
一众学生见状也愣住了,忙上前劝,拉扯着,场面混乱。洛无双心里慌得要命,就见人群间,秦渊焦急的眼神里有江河一般的情愫淌过,恨不得是躬身在为她求情,言辞恳切地说着:“无双—风棠年幼,偷书原是无知莽撞了,只是他没有心机,并不是诚心要酿此大火,这其中……其中定当有什么误会,还请山长明察。”
山长回头瞧了一眼,地上瘫坐着的洛无双的确如秦渊所说,小脸也熏黑了,眼圈也又红又湿,整个人缩成一团,怪可怜的。
开山门教书育人,原是个济世利民的好事。山长自接任以来,门下弟子无数,他对待任何一个稷下学子,都如同对待自己孙儿般亲厚。
纵使洛无双平日那样顽劣,他被秦渊说得也是心念一动:“戚风棠,我再问你一遍,可有他人同你一起纵火?”
洛无双沉默地垂下头。
就是说了秦策又如何,他们自有理由指认自己是诬陷。而秦渊为了自己这事,已经费尽唇舌,事到如此,她心里也说不上恐慌还是难过,只想结束。
而火已烧尽,如何能结束?
秦策暗自攥紧五指,几乎要走出一步,编一个天花乱坠却不大可信的谎言,用身份压事。洛无双低沉的嗓子里滚出来一句:“没有别人了,就我一个。”
秦策肩头一僵,而秦渊更是瞠目结舌。
“洛无双!你好好说,怎么就是你一个人,你想想清楚行吗?”
秦渊攥得洛无双肩膀生疼,她抬起眼,乌漆的目底一片水光,真是急死人了。
就在刚才!秦渊分明看到洛无双看向了秦策。无论真相如何,若无双刚才说出秦策的名字,那么颠倒黑白也好,自己定有五六分的胜算将他全须全尾地救出。
他现在这么轴,简直是枉费自己一番苦心。
风间山雨欲来,残余的焦枯气味让每个人都心间苦涩,那是多少古卷陨殁的血腥气啊。
长久苍白的缄默后,山长连道了三声好,一声比一声沉重,彻底由怒气转为心凉。
“告至上京,山长之位,我做不得,望圣上另任贤能。”他的目光从洛无双身上掠过,“戚三公子,顽劣无章,我会择日亲自修书于戚老将军,为教导无方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