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你现在请我吃也不晚。”
“还没吃腻吗?”
“不会,人不是常说小时候没得到满足的,长大后就会有特别的执念吗,你家的酱肉包可能算我的执念之一吧。”她问说,“你呢?你有什么小时候没被满足的执念吗?”
“当然。”他想了想,“比如我给丫丫买的那么多彩泥玩具,就是因为我小时候看电视上的广告,特别想要一个,不过那时候家里环境还不太好 ,所以从来没跟爸妈说想要。”
她用力点头,表示赞同:“确实贵,那个培乐多彩泥要五块钱一盒呢,还是好小一盒,我妈那时候给我买过一盒红色的,我都舍不得玩儿。”
他笑:“难怪我看你玩儿得比丫丫还开心,以后还给你们买啊。”
或是因为气氛对,又或是因为人对,他甚至会和她说一些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的事。
他给她讲他两岁多跟母亲从老家出来,投奔在本市打工的父亲。那时候他家还没开餐馆儿,他爸在养猪场打工,因为没有房,无处落脚,她妈就带着他跟着他爸住在猪场,他妈也在猪场谋了个差事,帮着做做饭,他是闻着猪场的臭味儿长到上小学的。一年级时,同学们知道他父母是养猪的,便说他身上有一股子猪粪味儿,也算不上霸凌,就是小孩子那种看似天真实则残忍的玩笑,和他同桌的女生会把桌子稍稍搬开些,以此来显示自己是个爱干净的漂亮小姑娘。
他说:“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身上是不是真有味儿,不过因为他们的嘲笑,我每天晚上都会洗澡,冬天特别冷的时候也会,哪怕就擦一擦,也会觉得安心些。早晨出门的时候还会趁我妈不注意往身上偷偷滴两滴花露水,不过很快就被我妈发现了。他们大概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没问我什么,就是很快带着我从猪场搬出去了,也是那之后才不在猪场干了,转而借钱开了个小餐馆儿。”
他笑着调侃:“其实想想,还应该谢谢那些说我的同学,要不然,我爸妈可能会一直在猪场干下去,也没今天了。”
她听完并未露出怎样不必要的同情或怜悯,只是感慨说:“那你还挺厉害的,我小时候在农村住那几年,最怕冬天洗澡,真是太冷了,有炉子也不管用,不怕告诉你,我那时候试过一个礼拜不洗头不洗澡,后来有一次头上长了虱子。”
他扬眉看着她有些不可思议,她就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没你走运,你的‘猪粪味儿’间接让你家走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我的虱子除了让同学叫了我两年的‘虱子王’,什么好处也没得到……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对洗头这件事儿特别在意的,必须每天洗,不洗就觉得难受,大概跟你的洁癖一样,都是童年阴影。”
她说完下意识地拨拨头发,因不小心吐露了自己的童年糗事,耳根和脸颊都有些泛红。
有时两人也不聊什么,他进家门时,她可能正在看剧,这种时候,桌上一定会有壶自制柠檬水或柚子茶,他会去厨房拿一个杯子,坐到她傍边或对面的沙发上,自己倒上一杯,和她一起看一会儿。她喜欢反复看一些老港剧,或者九十年代的新加坡电视剧,偶尔也会看一看最新的日剧、韩剧,或综艺节目,但很少。
有时工作太忙或者喝得特别醉,他会住在厂子里,如果他一连几天不回家,她一定会给他发两三段丫丫的视频,视频里从来没有她自己的画面,总是画外音:
“丫丫,叫爸爸,爸爸,爸爸……”;
“对,是,给爸爸看看我们新买的玩具,嗯,好棒啊。”
“给爸爸唱个小星星,我们丫丫唱得可好了……”
有时醉酒,他也会回家,在洗手间吐完了,漱了口,他会在沙发上躺一会儿再回自己房间休息。因为他发现,如果他直接回房躺下,她就只会帮他把门关好,顶多是帮他盖一下被子,让他早些睡觉,但如果他在客厅沙发上躺下,她除了会帮他盖一条毯子,还会坐在他旁边帮他捏一捏太阳穴,或者按按头,她说小时候她爸喝得烂醉的时候,她妈就这么给她爸按的,好像会舒服些。
确实很舒服,舒服到他想躺在她腿上,或者靠在她身上,抱抱她,又或者让她抱抱。
至于生理上的冲动和性吸引肯定是更早的,甚至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气氛,随便一个夜晚,一个完全长在自己审美点上,顶着自己妻子头衔的女人,穿着睡衣坐在离自己不到一米的位置,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淡香,一个浅浅的笑容,或是不经意间拨弄头发的动作便足以了。
梁宇琛不止一次地想过,等两人感情再深些,等肖依伊没那么排斥亲密关系,他可以试探着看她愿不愿意和自己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即便他们之间没有热烈的爱情,也有日久而生的温情,他会尊敬她,爱护她,忠于他们的婚姻,接受她的缺点也包容她的小脾气。
只是相处越久,了解越多,他才发现他想错了,肖依伊不是排斥亲密关系,只是害怕面对亲密关系中的各种问题,她也不是对爱情不感兴趣,她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期待爱情,一段纯粹的,热烈的,浪漫的爱情。
梁宇琛自己有过一段那样的爱情。
研一那年,他独游意大利,在米兰开往威尼斯的火车上初识了同样一个人出游的左欣妍,下了火车便道别各玩各的。次日傍晚,他买了啤酒坐在一条小巷的河道边吃披萨,结果抬眼便看到了不远处同样喝着啤酒的左欣妍,两人相视一笑,在一起喝了一晚的啤酒,夜深之后再次道别。
第三次巧遇是两日后佛罗伦萨的米开朗基罗广场,他们一起俯瞰城市夜景,那晚他送她回旅店,离开前她忽然亲了他一下,笑说如果我们在罗马还能碰到,你就做我男朋友吧。梁宇琛回神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之后他按照旅游计划去了罗马,闲逛时总会下意识地在游客中寻找她的身影,直到离开前最后一天的傍晚,他去许愿池,有人从背后拍了他的肩膀,回过身,就是左欣妍。她笑说我刚刚在许愿池里许了愿,没想到转眼就成真了,他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她又无奈地叹笑:“骗你的,我在这儿等你四天了,我想来罗马的话,怎么着也会来这儿吧,你怎么才来啊。”
相遇时的一丝好感,被偷吻时的一点心动,被许愿池边她的大胆示爱擦出火花,对梁宇琛来说,这样的开始,浪漫中带了些疯狂。
和他的感情内敛相反,左欣妍是一个感情充沛又外放的人,她对生活和爱情也更富有的激情,他时常感到吃不消,却又不由自主地沉溺。
爱情之于梁宇琛,是来势迅猛,是不可抗拒,像一场冒险,像情节跌宕的电影,像过山车,从巅峰冲向谷底,再蓄力向上迎接下一次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飙升,是迷药,是致幻剂,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理智之外的疯狂和傻气。
和左欣妍分手时,梁宇琛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那样去爱一个人,不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感情,也不是爱情的无疾而终让他受伤,只是觉得自己对爱情的全部热情已经在那一段感情中消耗殆尽,他没有心力再那么付出,没精力再炽烈地去爱。
如今,他依然这么认为。
也正因为有过那样一段爱情,所以他知道自己对肖依伊的感情,不是她所期待的,今后也不会是。
既然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就不应该那么自私地把她困在这段婚姻里。
对于他们离婚,双方父母震惊之余当然都不接受,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是他在这段婚姻中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而这场婚姻的结束,除了肖依伊,唯一一个让梁宇琛觉得亏欠的,就是丫丫。
那个时候,丫丫刚刚上小学,她的同学朋友也有来自离异家庭,她早早就知道离婚是怎么回事。只是她与别人不同,她无法选择跟着爸爸还是妈妈,离婚对于她来说,就是再也不能和妈妈一起生活,甚至害怕以后妈妈再也不是妈妈了。
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肖依伊坐在她床边,哄了好久:“妈妈只是不在这儿住了,还是可以带你出去玩儿啊,而且你也可以去妈妈那儿住啊,妈妈连房间都给你准备好了,粉色的墙纸,有幔帐的公主床,你不是最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