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过年回来开胃呢。”李诏笑了笑。
“我有些时候在想,是不是让诏诏受委屈了。”老夫人言毕,还是递给李诏一个压岁包,眉眼有些愧怍之色,而李诏忽然有些糊涂,因她不知周氏在说哪一件事。是她在径山寺清修受委屈,还是明知她被关在乌子坊某一座小楼半月有余却不闻不问?
“没有委屈的。”李诏接过这个塞得厚实的红包,自然这般回话,又问:“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呢?”
“今晚你不必等他,好好洗一洗睡一觉吧,明儿个就过年了。”章旋月在一旁道。
“不守岁么?”李询突然冒出一句来。
章旋月笑了笑:“你能熬到子时么?”
“阿姊来了,和阿姊一起熬呗。”李询扯了扯李诏的袖子,抬头眯眼笑,“东厢存了烟火,等着你回来放。别想烦心事儿了,有什么事明年再讲。”
李诏点点头,舒心地笑:“好呀,明年再讲。”
第七十一章 元月???“赵玠是个好孩子,……
爆竹声中一岁除。
夜空被烟尘熏得褪了色,雪停了好一会了,姐弟两人还在后院举着烟火棒。
“今年不去灵隐上香么?”李诏坐在廊下,看着专心盯着焰火棒的李询。
李询蹲在地上,头也不抬地道:“没再去过了,前两年去的皆是法华寺。径山这边也不好过来。”
闻此李诏心里说不出滋味,总觉得和当年解签有关,祖母对之便有了忌讳。
“爹爹叫你来的么?”李诏又道。
“今日我们早早进宫,年夜饭才吃了一半,爹爹就令人将我送出来了,上了马车才发现沈夫子也在,说是去接你。”李询将烟火棒往雪里埋,回头瞧了一眼李诏,“太子哥哥已经不是太子了么?他做错什么了么?”
李诏手上的焰火烧到了底端,后知后觉地感到手背上的触痛,她不知道如何给眼前十一岁的李询解释即便无错亦会被人扣上有过的帽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往后不要叫他太子哥哥了。”她道,“废立并非是惩处,重立也并非是嘉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置。”
“可他自幼便以太子礼法管教至今,比旁人更通君王之道。”
“你小时候喜欢跟着他玩,是因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他是太子,出来的场面威风,大伙儿皆追随他么?而如今他不是了。”李诏叹了一口气:“往后你即便为人打抱不平,若非有十足的底气,也不要在众人面前表露出来。赵玠都自顾不暇,又何况是我们?”
李询似被说中了心情,没法反驳,只是言辞不快地发问,“此事上,爹爹与远西王合谋了么?他是奸臣么?”
“你以为什么是奸,什么是忠?是非好坏难辨,我们皆理不清楚。”
李询满眼皆是疑惑,似懂非懂,只是犹疑地说:“如果害人便是不对了。”
“害人也分害人利益、名声、性命。”李诏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似是回忆起许多细碎小事,为自己开脱一般:“我也会有做得不好,或是害人的时候。”
“阿姊都是小错,可以原谅的。那也不像那婧姨,心肠歹毒,害你性命才叫做奸恶。”
那人的姓名再度被提起,李诏此刻才听到李询对于被打上烙印的婧娴的评价,不晓得对于这个年纪的他来说,知晓太多,几经变故是不是一件好事。他如何断定认为婧娴就是这么一个可耻之人呢?
李诏不想为害她之人说一句好话,却也不想让李询如此否定一个人。
她无法安心将这一位投毒害命之人放在身边,于是驱之回李府。李罄文注销婧娴的户牒,将她送走,便也是存了一分心相信婧娴多年悉心照料真心不假,害人害己是亦有苦衷。
更重要的是,为撬开她口,知道是谁下令使她做歹,谁是这幕后黑手。
*
隔天醒来的时候,李诏梳洗好便穿上了放在她屋内的新装,去膳堂给几位长辈请安。
意料之外的是,李罄文也回了府,说了几句无关的话之后,便提醒她今日要进宫。
“既然回来了,也去见一见你姨母。”
“好。”李诏点了点头,觉得按礼数自然是如此,又问:“我应说什么,又不该说什么?”
李罄文则是答:“你姨母自然会想通。”停顿了一会,似是给予了李诏长大成人的嘉奖:自由。
尔后他想过后才道:“你们姨甥之间,想如何说便如何说,不必来过问我。”
李诏心领神会,知道杨熙玉从来不是拘泥于小节之人:赵玠也不是她所出,如今换成赵玱又如何。
于是李诏想了想又问:“檀姐姐呢?听说乌子坊建了新的公主府,她如今可还住在宫里,我好些日子未与她联系了。”
“她既然不愿婚配,也不急着住出去。”李罄文看了她一眼道,“尽管去寻她好了,晚膳不回来也无妨,记得差人说一声。”
被瞧出心中所想,李诏笑了笑:“那爹爹同我一起进宫么?”
李罄文摇头:“我今日先去公署,你若要乘车,我好送你一程。”话毕,又缓慢看了她一眼,难得多一句关切:“昨天夜里睡得好么?可还习惯?”
李诏闻言,心头有些暖意:“比寺里的床铺软多了。”
约莫辰时出了府门,父女二人一辆马车,方过六部桥,李诏听闻外头似是认出车内人而行礼做出的声响,稍稍撩起了窗帘,却瞥见了不远处的太尉元瞻竟在这一个清晨早早地入进官署。
“在看什么?”李罄文出声问。
李诏放下了帘子:“爹爹与元太尉如今是一条线上的人了么?”
否则为何当天夜里元望琛会把她中途接回小楼。她亦不晓得在昨日之事发生之前,宫里人可知道元望琛的二心?
“大势所趋,倘若他一味推崇赵玠,扶稳这个太子的位置,便很难叫人不多猜想。”
“旁人为何要多想?”李诏忽然一惊,看向话中有话的李罄文。他眼神望向李诏的左手,李诏低头,见自己手中紧攥的帕子从衣袖下露出一个角来。
素白的绢帕上赫然是一支淡黄腊梅。
元望琛束发时头上的玉簪是梅花样式,李诏回绝杨熙玉太子妃之礼玉钗是梅花样式。
元家如何与梅花有所关联?若元瞻支持赵玠又为何会被人诟病?何以选了元望琛为太子伴读?
如今这些疑惑的解,好似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摆在了李诏面前。
简直太虚妄太不可思议了。
赵玠本就生母不详,听人言说是一名不起眼的宫人,生下他人便殁了。
容俪成为容国夫人却也在那前后,频频入宫,可仅仅是为了与天子续缘而私相授受?
李诏不敢相信地看向李罄文,说话声音几乎发抖起来,一再压制,一再低声:“这才是容姨的死因吗?她是必定要死的。无论是不是牵扯到韩娘娘与平章军国事,赵玠根本不是宫人之子,而是容姨所出?而眼下废立赵玠,也全凭这一个原由?因他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私生子,因他或许不是官家的血脉,姓元而非是赵家人?”她凝眉一想,似又将思绪拉扯顺了,“因而元伯伯不得不在人前宣明立场,既然被人猜忌怀疑他是赵玠的生父血亲,为划清界限,撇干净过失,那么更不能容许他坐在太子之位了?还是说是爹爹你特意为拉赵玠下台,才请了元伯伯冒险来确认佐证。由他出面请求废立,似是更叫人觉得赵玠不是龙子一事要可信一些?”
李罄文没有否认,车厢内光线并不足,而他眼底的光却始终亮着。他像一个置身事外之人,反问了李诏:“你猜到这些,如今是什么想法?”
“我什么想法?”李诏闻言倒吸一口气,脑中有千百词句却无法构成完整的话。她干干地笑了笑,也掩盖不住嘴角的苦闷:“爹爹不累吗?殚精竭虑,一念三千,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为自保保人。”李罄文道,“既入深海,浪起云涌,无法只做一叶扁舟。若要安身立命,许多事情,是无法回避的,诏诏觉得不解,以为我所为腌臜,忿恨嫌恶,皆无关系。”
“爹爹爱说大话,”李诏并不是没有从李罄文的眼中瞧出坚韧后的一分柔软,只是觉得他这些话叫人无法不动摇,即便知道他并不是完全正确,也不是什么好人,却还是会有恻隐之心,她怕自己对李罄文的一分怨气也被他这话所蒙蔽,于是李诏别过头去,看着窗外,轻声道:“我当你是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