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好,为己好,为这个家好,单单用这些字眼便可将他所为一笔勾销了么?
有些人生来便是好战的。
即便李罄文在宋金和议一事上主和主降,可在文场之上,何尝不是沉溺在这尔虞我诈的游戏之中呢?
她不由得想起在她父亲书房的手札里找到那一纸信函:“韩广无谋浪战,不臣之心可诛。”
李诏用排除法倒推,也能猜出写函之人是谁了。
而如今若有人过河拆桥,要取李罄文性命,是不是也可用这个说法呢?只不过武将韩广无谋,文臣李罄文心有七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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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还是那个皇宫,三五年间不会有什么变化,三五百年也难有变动。
只是宫人来来去去,李诏跟在领路的公公后面,觉得大多皆是脸生之人。
步入仁明殿,杨熙玉正靠在椅子上看书。
“姨母,诏诏来迟了。”李诏请了一个安,瞧向皇后,只觉她脸色淡淡,妆容倒依旧精致,昔日风华似褪,眉宇之间平添了几分倦色。
“起来吧,方散了后殿朝会,想着你也差不多这时候过来了。”杨熙玉抬眉瞧向李诏,“你昨夜回来的?”
李诏点头道:“回来已经晚了,询儿他们都在府上。昨天夜里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姨母何时歇息的?今日一大早起来,要顾惜身体。”
宫人上了茶点,放在李诏面前。杨熙玉又道:“本宫是一夜没睡。”她叹了口气,“我时而在想,早早地预见唯恐将要发生的事情,为之千思百虑,种下许多恶果,到头来还是于事无补,倒像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那他今日还在宫里么?”李诏没有直呼其名,也没有立刻见机行事生硬地用其他称呼提到赵玠。只是用了一个“他”字,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晓得他是谁。
“昨儿折腾了一夜,已经搬出东宫。”杨熙玉扶着额头,似也没心思吃茶,“你等会也好去看看他。”
李诏嗯了一声。
大殿内没有其他人,宫婢与内侍们皆退到门外。
经此一事,杨熙玉似脆弱了许多,不再弯弯绕绕,像是想通了一些:“我与你父亲为谋,无异于与虎谋皮,把自己都算了进去。这些臣子深不可测,本宫虽见过一些风雨,狂傲不自知,以为坐这凤位便可呼风唤雨,却做不了那个扛伞之人。这么多年下来,我又怎会真的无情无义,铁石心肠呢?玠儿既叫我一声母后,便是我的孩儿。以为早早将他婚配能为他寻一个避风港,”她难堪地笑了笑,“你若当时成了太子妃或可避免昨夜事。如今得罪三司史与吏部尚书,如何再去平衡朝中人呢。”
李诏只觉得这话虽软却依旧如刺,仿佛她是那个因自己任性而改变棋局,害赵玠废立的始作俑者。可转念一想,杨熙玉不过是实话实说,并无针对她的意思。再怎么提往事后悔都无用了。于是还是客气循礼,不想再有什么不快,顺着她的话便说:“我带病之身,未能为姨母分忧,确实有愧。”
细细回想来,三年前自己忽然中毒罹患后,李诏几番退步于任太子妃一事,而李罄文从不苛求她什么,好似早把自己看穿,不强求她入宫,是早就谋划到今日了。
而她被婧娴下的这个毒,又是从何而来呢。李诏不敢继续深思,游神恍惚之中,似是听到杨熙玉的一句叹息:
“赵玠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第七十二章 君君臣臣???“倘若是门
外殿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李诏不由地超外头瞧。
望见了来人,是赵檀。
她倒是一次也没去过径山寺看过李诏,因而三年未见,只觉得彼此模样变化甚大。
“怎么瘦成这模样?你当真是去做苦行僧的?”赵檀向来没有顾忌,如今还是这般,直接当着所有人面这般讲。
“虽是清减一些,但也没瘦得如檀姐姐说的这般夸张。”
杨熙玉这才好好地打量了李诏一眼,想到了什么,问:“那些丹参吃完了么?”
李诏点头:“还在吃呢。”却又念起了这丹参来自高丽,下意识地瞧了赵檀一眼。
赵檀变得丰腴起来,一副你瞧我做什么的表情,像是怪李诏多管闲事,也不想着在仁明殿停留多时,于是对杨熙玉问道:“母后与诏诏说完话了没有?”
得到一句令她满意的答复:“本宫无事,你们女伢儿多处处也好。”
听她言毕,李诏还未来得及说一声告辞,赵檀便拎着李诏走出了大殿。
“檀姐姐走慢一点。”李诏中途出声抗议。
“你的胳膊硌得慌。这副模样回来,是要让人内疚么?”赵檀说话间是惯用的看穿一切的语气,“那人才不会内疚。”
以“那人”来代称自己的父亲,是这位庆华帝姬惯来的习气。
李诏从前惧怕过赵檀,觉得此人不好亲近。后来又佩服她的自在妄为,无拘无束。而今长大了,多年不见再重逢,却在她身上看出了自以为是的缺点,而这原本是李诏视之甚高的一点。
因她无法自以为是,便觉得她人身上的难得可贵。
不晓得是不是清修使得自己六根清净,便瞧出了世人身上的虚妄。
“是我自己请求姨夫去径山的,也是我自己茹素才清减了一些。”李诏对上赵檀的眼睛,没有后怕。
赵檀笑了笑,晓得自己过度揣测了人的心思,让李诏不快了。便与她道:“我只是以为你受了什么委屈,病恹恹的。身子有变好么?”
“药还在吃。”李诏提了提嘴角,与她道,“姨母交代让我去与赵玠说会儿话,檀姐姐等会要随我一起么?”
“叫你去做什么?”赵檀脸色蓦然严肃了起来,看了她一眼,斟酌着说了一个“好”。
二人并肩走在玉阶上,李诏瞧了一眼阴阴的天色,回头道:“乌子坊那边的宅子拆了不少,我家的老宅附近变了模样。有人说是姨夫在建公主府,你若成婚了,会搬去那边住么?”
“不去。”赵檀哼了一声,“那儿都快接近城门了,再过去不远就是农田,我过去瞧人耕地锄草么?”
“离城门还远着呢。”李诏觉得以金贵自持的赵檀有些好笑,“宫里其他几位帝姬还小,也不知嫁去何处,何必在临安城里建府。”
“的确是父皇有心为我造的,可我不去他又能奈我何。”赵檀下了台阶,侧头与李诏道:“我不会成婚的。”
“嗯?”李诏瞪大了眼睛,似是对她这番心思闻所未闻,忽地又冒出一句话来:“李敏政呢?”
“他是何人?”赵檀霍然打断,“不过就是弹丸之地的质子,我何必为之牵肠挂肚?”她话说得流畅,脸眉毛都未动分毫,“李诏你在小瞧我吗?”
李诏连忙摇头,试图顺应解释:“两国之间邦交紧张,他自然不配我们大宋帝姬。儿女情长本也是笑话,更何况情这一字淡薄得很,只谈男欢女爱,不谈血亲维系的话,我以为唯有情短,何来情长……”
话说一半,却见赵檀默不作声。李诏只能假装没有觉察到她不同寻常的软弱,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我也佩服檀姐姐不成婚的主张。生在帝王之家,若婚姻也要被权衡利用,那日子如何过得快活洒脱?”
“那你呢?”赵檀与李诏在翠竹苑坐下,“你退了赵玠的婚,往后又是什么打算?”
脑中猝不及防地出现某个人的样子。
李诏甩了甩脑袋,设法将这个人的模样甩出脑海。她道:“我如今自顾不暇,倘若病没好,就不想拖累人家。”
“怎会是拖累?你爹是李右丞,有攀附之心的人要多少有多少。然你自然是不屑与那些人在一块儿的,只是你往后嫁的夫婿多少也会从这个身份中获一分利,怎么也撇不清的。”赵檀笑道,“你就是佛前清修,又不是真的出家了。”
李诏努力弯了弯嘴角,没有否认,佛门清净不假,世事牵绊扰人,可让她二择一,她还是会归于红尘俗世中来:“倘若是门第相当之人呢?”
“那便是相得益彰了。”赵檀没有掺杂一点情绪。
“檀姐姐总觉得天下无难事。”
“事情不落在我头上,我自然高高挂起。”赵檀笑:“何况,我的确是不明白你为何要退怯,瞻前顾后的,看着就麻烦。”
李诏撇了撇嘴,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