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说了几句在广州做的闲事儿,李诏便提到了此行遇见了孙茹太医的师父方杜仲:“他给了我几册医书。”
李罄文点点头,倒也无惊讶之色:“昨日刚与他见过一面。”他话中一转,似是有些生硬地道:“这段日子过得舒坦?身子无有不适?”
李诏点头道:“一切都好,广州气候好。姑母瘦了一些,我们回来的时候她能下床了。”
“倒似候鸟过冬。”李罄文笑了笑,“春天到了,温州疫病算是止息了。”宛若在冻寒冰封之中,等到了一丝暖意。
李诏也被情绪感染,唇角一浅,眼见着燃香落灰,又道:“我原先以为治病还需知其源头方可医,没想过不知其症结因何而起,便能将人治愈。”她索性将自己的疑惑皆一一提出,“爹爹知道么?檀姐姐与高丽王子可有婚事一说?早几个月就有人说温州的鼠疫是高丽人带来的,也不晓得是怎么传出这话儿的?爹爹晓得今日他们可讨论出了结果?瓯江上下游的鼠疫,来源究竟是什么?”
李罄文没有回答李诏,在她眼中,父亲的双耳像是隔断这些问句,只听他兀自道:“几日不见,诏诏看上去开朗许多。”
“爹爹这是哪儿的话,我原先难不成阴沉可怖?”李诏下意识地笑了笑。她的确是因在廊外听到了李画棋年少时做的错事,才稍稍能懂一分李罄文如今在她面前不多话的样子是为何。
李罄文没出言为李诏的胡乱揶揄做规矩,又道:“是病是疾,又何必在意,知晓后你自己束手无策,惹得心中郁结,岂非自讨苦吃。”这一句话听来似是在解释为何一直未与她提起身中之毒,李诏默默挨着。
而见他稍稍叹息:“然我晓得你非得弄清楚,否则又怎甘心善罢甘休。随你恨我,也由你去了。”
李诏闻声抬头。
“恨”这一词讲得太重,反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见李诏如此,李罄文又说:“你祖母睡下了?”
李诏颔首“嗯”了一声。
“我惯于将你当做小女伢儿,以为长不大呢,如今是觉不该如此。”李罄文笑着说。
“爹爹承认我长大了,那是也认自己老了。”李诏一手托腮道。
“头发都白了好些,怎能不服老呢?”
李诏能瞧见李罄文头上好些花白,她觉得若用心去挑,也是拔不完的:“姑母说自己老,惹得祖母不快了。”
“三十而立,是经历越多,不得不让她也长大了。”难得有二人闲话家常的时候,李罄文又想到了什么,说:“你姑父也快回岭南了,这半个月打了三场胜仗。”
“阿棉定是开心极了。”李诏弯了弯眼角。
“你是阿姊,总归要多照顾弟弟妹妹们一些。”
李诏低头望着散落的香灰,笑着说:“那檀姐姐比我大,她是帝姬便可自个逍遥么?”
“你二人不是整日通书信么?她没在信中关照你?”李罄文显然是知道赵檀平日里也在与她写信,甚至寄送到了岭南。
“辛苦驿馆的差使了。”李诏盯着香上明灭的火星,“檀姐姐与高丽人的婚事是确有其事么?”
李罄文用孔雀羽扫掸去了落在香盘之外的香灰:“本也是无稽之谈。”
“是因一国帝姬不可下嫁异邦王族?”李诏不解,回忆从前看的史书,倒也有过这般类似的事,“只能是本国皇胄?”
李罄文颔首,见李诏取过他放在一旁的羽扫,又想到了方才她的疑问,回应道:“如今漫天这般的谣传,比几月前更甚。是有心人刻意而为之。势必波及其间无辜众人。”
“这是真是假,爹爹在意么?”孔雀尾羽似一只洞悉明察的眼睛,李诏用拇指捏住那只眼睛,吞了一口气问道。
赵檀从前亦说过真假无意义,人早已有定论。
“无论如何,赵檀与李敏政的婚事是绝无可能。”李罄文试图望向李诏的双眼。
而李诏并没有抬头:“那这疫病源头到底如何定论,事已至此,也无关太医了?”
医者医人,以治身体发肤,乃至心神脾脑,然于不明是非、颠倒黑白、礼崩乐坏的庙堂却无能为力。
亦非其所长。
如此看来,类如孙茹者,潜心医术,每每挑灯夜读,废寝忘食,为救人性命致力苦思,分明知有切肤之痛,却也只能解燃眉之急。
*
在府中没呆几日,李诏按期搬去了径山。
到也无什么极为盛大的欢送饯别一说,好似只是寻常出门。
离开前去了一趟宫中,见了她姑父姑母二人,又别过赵檀,路过东宫的时候不免心跳难遏,然她不受所控,只晓得不可作停留。
听闻不远处熟悉的二人谈话声,似刚放了课,李诏两腿一迈便如眼外无物一般,离开那条相连资善堂与东宫的必经宫廊,却还是能依稀敏锐辨得风中吹来的话。
“望琛兄在看什么?”
少年收回眼色,摇头:“没什么。”
“年前以为今年开年不顺,然眼见疫病除,东海平,高丽盟,未料到旦夕骤变,祸兮福所倚,似老天开眼。”赵玠乐道。
李诏两腮发红,怕是被人瞧见逮住,即刻拔腿远离,并不想刻意再听他们稀松平常的对话。
急急出了东华门,沿着御街过两座桥,右转五百步,便到了太医署。李罄文今晨恰有集议于此,方问完话,在太医署中听几位医官陈词,梳理温州疫病前后诸事。散会后领着刚来的李诏,又与管中弦交代了几句。
李诏原先常在医馆中见此人,以为他身为医丞不得议事,因此在此处碰见也有几分诧异。
她站在一旁,又见过孙茹与方杜仲,便笑着向这二人又问了好。
“闻昭阳君勤学刻苦,三日便识了半本百草图鉴。”孙茹极为和善亲近。
“如今也只是死记硬背,并不通医理,只觉得有趣。”李诏惯作谦虚之态,又说了自己将去寺中修行。
“能于禅院安神清修,也是前世修来之福。”方杜仲认同这般调养的法子,与管中弦道,“小娘子这‘病’,的确不宜动肝火。”
李诏见缝插针地道:“若能往后还能有方大夫指教,我这医书看起来也不会如此吃力了。”
“师父在临安应当会久待一段日子,昭阳君日后有什么不懂的,先问中弦就好,”孙茹将头转向李诏道,“待闲下来后,便可一道去径山寺,如能钻研这疑难杂症,明其病理,对症下药,也盼昭阳君能痊愈。”
福兮祸兮,李诏忽觉自己在这人云命不久矣的不幸的处境上,能结识几位仁心妙手的医者,也算横生了几分运气。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汇报一下啊进度,这小说将在100章内完结,预计98章。
每每下班后就啥事儿也不想干,
自己这文的更新没把握好一直是我的错,
别人开坑3个月完结,我都断断续续更了半年了哈。
感谢还有人看我文,请不要嫌弃我谢谢~
就觉得写长篇可真累,往后想写中短篇。
第六十二章 门楣???“何来的交好?”……
赵玠近日对元望琛频繁的突然沉默不明所以。
思来想去归咎于因自己招定了嫔妃,不得不近女色,而羞于颜面,将他也拖下水一同款待女子。使得元望琛的行为诡异难捉摸,宛若一种对自己的无声抗议。
赵玠立志要成明君,思忖着要体谅臣民,又见元望琛从方才起似心不在焉,为表露自己的仁心宽厚,便任由他早早地离了宫。
正是江南春寒将息之时,微风吹软梅蕊,薄雾润绿细柳。
日光莹莹消雪,蕙草茵茵初长。晌午时候方出太阳,又将人的背晒得微微发烫。
街肆上风流公子眉目轻扬,已经带起簪花乘着轿。
而少年纵马沿街踏春泥,似漫无目的。风起落英,即便沾得一衣袖馨香,却吹不柔贯来冷然的面色。
他骑高马信步,等回神四顾,发觉已走过六部桥。
轻轻地皱眉,为眼中所见之象,不由地在心底嘲弄。
李府门楣高大别致,屋瓦下嵌入二字牌匾令元望琛并不陌生,他晓得是蔡襄题的字。
而被亲眷好友簇拥着的少女,正指点来回的人搬着行李。
她的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顷刻,元望琛眼色变得深浓,攥紧马缰,勒住马蹄,没有往前一步,似乎是觉自己无足轻重,倒显得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