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郝春越发怒不可遏,一脚将仆僮踹出去半尺远,颇有些驰骋沙场的气势。“爷不要你们,让夫人来!”
仆僮连滚带爬地出了寝房,随后人语声依稀,郝春靠坐在床头,心里一时清醒一时迷糊,吃吃地笑,笑了会儿又觉得凄凉。酒醉后,盛夏的夜风像极了幼年时郝府的气味。
奢华,但是有血腥味。
郝春眼底渐渐泛起猩红,喉咙口刚吞下的酸水又嗝上来,呕了大块不知什么,浑身撕扯着疼。他自幼在育婴堂吃过太多苦头,伤了根子骨,饮酒过度后会引起肺经伤损,但他总也戒不掉酒。
“呸!”
郝春抬手抹掉唇边残留的血腥味,自嘲地笑了一声。戒酒作甚?左不过是个畸零人,便是今日死了,也没个亲人替他烧纸。他惟有活着!活的轰轰烈烈,越鲜活越好,越热闹越值得。
至于旁的,管他呢!
郝春倚在床头,半歪着等那仆僮带他的“夫人”来。等着等着,居然不知觉就睡着了,床脚呕出来的一块鲈鱼肉上仍沾着些许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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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辰时的阳光打在郝春眼皮时,他还在沉沉地睡。
“滚开,让小爷我再睡会儿……”
郝春翻了个身,下意识把这里又当成了西域王帐。
但不知哪来的聒噪喜鹊,绕着他耳际叽喳不休。着实可恨!郝春唔了一声,皱着眉吼了句。“再闹,再闹爷就把你们都阉了!”
“……侯爷,夫、夫人到了。”
郝春闭着眼睛冷笑。“夫人?小爷我一没娶妻二未纳妾,哪来的夫人?莫不是从昨夜暗香楼找来侯府讹诈的小倌儿?来人,给爷打出去!”
耳边人语声静默了一瞬。
郝春现在清醒了,只记得昨夜去暗香楼吃酒醉了,当时曾有五六个小倌儿齐齐缠着他,闹着要与他回府。怕不是个来白讹的!
“侯爷,真的是夫人到了。您不是昨儿个夜里,叫夫人来伺候您的嘛?”仆僮都快急哭了。
“放屁!爷没有夫人。”
郝春也恼了,想补个回笼觉,咋就这么难呢!对于酒后曾经强令“侯夫人”陈景明连夜赶来伺候他的荒唐之举,郝春压根就不记得了。他就想睡觉,眼皮儿都不想睁。不晓得是不是吼了几句,他现在觉得嘴唇皮儿还有点干,疼的慌。
“小爷我口渴,去,给爷倒点水来。”
忽然有衣衫窸窣声响起,靴底落地声铎铎,有仆僮焦灼地碎步跟来。那个穿靴子的人停在雕花床栏外,也不掀起帐钩,只静静地立在床前。
谁啊这是?这到底是西域王帐还是他的平乐侯府,居然有敌人杀进来了?难道应天的兵士都死绝了吗?贼首杀进来,居然敢站在床头偷窥他?
郝春怒不可遏,愤然睁开眼。
隔着柔软的鲛绡帐,床前一个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泼!”
“……夫、夫人?”
“泼!”
哗啦啦,一大盆冰凉的水从鲛绡帐内倾盆而下,饶是郝春身手敏捷,仍漏了几滴泼到脸上。他倏地打了个激灵,猛然坐起身,手指下意识去摸索枕头下常年放着的红缨枪。
“侯爷,您醒了?”一个放大的声音响在耳畔。
郝春扭头,就见那位面如冷玉的陈御史俯身立在床栏前,手指撩开纱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怪不得那盆凉水能泼到他脸上。合着是陈御史掀开了帐子,特地盯着两个仆僮端着水往里头浇。
……等等,陈御史?
酒醉时干的糊涂事突然间都涌入脑海,郝春唔了一声,假装宿醉头疼,连忙摔倒在雕花大床软枕绣襦内。这会儿他也顾不得被褥湿了!他晓得这家伙小心眼,最爱记仇,怕“夫人”这茬儿揭不过去,故意又嘟囔了几句。
“哎哟喂,这谁啊这是,小爷我怕不是还在发梦?”
陈景明却不吃这套。郝春方才分明眼珠子转了转,秋水般的眼睛美则美矣,就是一丁点的事儿都藏不住。
这位平乐侯爷,分明已经醒了。
“侯爷,”陈景明似笑非笑,凉凉地俯身凑近枕畔。“是您下令让下官连夜搬来侯府的。贵府那位老大人还说了,咱俩赐婚是圣上的旨意,若是下官敢不从,是要抄家灭族的重罪。”
老大人?郝春一把拉过被子蒙住脸,心里头念头快如闪电。他府里头哪来的老大人?除非是永安帝赐给他的那位宫中老内侍。
果然,陈景明又凉凉地补了一刀。“那位老大人原来可是宫里头出来的,下官不傻,更不敢拿全族性命与侯爷您挣命!如今下官已经带着家伙什搬过来了,侯爷,您打算如何处置下官?”
郝春被他逼问到脸上,逃是逃不过了,该怎么回?就说是吃醉了不记得?不成,这家伙铁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万一究竟到他昨夜是去小倌楼吃酒,一封参他的折子必然免不了。
朝廷不明令禁止嫖,但是官员聚众去小倌楼嫖……永安帝必定暴怒。
永安帝那样宠爱程大司空,君臣二人好的蜜里调油,永安帝就从没逛过小倌楼!不仅没逛过,对容貌俊美的朝臣都敬而远之,每次召见都得有程大司空同在,就连郝春,永安帝都从不单独与他私谈。
不成,不能直招。
郝春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借着被子挡脸,瓮声瓮气地道:“咳咳,陈大御史,咱俩这事儿回头再议成不?咳咳咳,小爷我、我这肺病儿犯了,昨夜还咯血来着,实在没精神。”
昨夜虽然醉的厉害,但郝春确实记得他吐了块东西,那上头依稀有血丝。再说了,唇边有血腥味总骗不了人。
郝春这招借病挡客,用的格外心安。
不料他眼前刷拉一下,被子让陈景明给揭开了。陈景明俯身凑近,修长手指轻捻,居然抹上了郝春的唇。
“你、你做什么!”郝春惊得一下子睁开眼,毛发倒竖。
陈景明似笑非笑地低头,手指仍留在他唇边,凉凉地道:“咯血?侯爷莫不是忘了昨夜在暗香楼内是何等激烈?瞧,侯爷这唇皮儿……都不知叫谁咬破了。”
郝春目光随着陈景明那根带着证据的手指走,视线所及,那支修长的食指指腹确有脂膏残痕。
嘶!
郝春刚吃惊地张大嘴,冷不丁陈景明那两根刁钻的手指就探入他口唇,微凉指节抵住上颚,无名指嗒嗒轻敲郝春舌尖。
“啊,原来侯爷这舌,也让人给咬破了。怪不得下官昨儿半夜来时,府上众仆说,侯爷吐出来的脏物内有血丝儿。”
……救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郝春:救命啊!小爷我、我还在吐血呢!怎么就没有人可怜可怜我,呜呜呜〒_〒
陈景明:呵呵
第30章 同宿
郝春心里头一万匹野马狂奔,但他嘴皮子向来不肯认输,将头一扭,硬生生离开了陈景明钳制。
陈景明修长食指带着一缕银丝离开他的唇瓣。
郝春尴尬地往床内侧拱了拱,恰好枕边有个软枕,他立即侧身埋头于软枕,隔着软枕,瓮声瓮气地回道:“并没有这样的事儿!陈御史,怕是你昨儿个夜里也喝多了,再者说了,这不是那什么,本侯爷府上仆僮都是些不晓事儿的,既然叫错了你,那小爷我打发他们再好生把你送回去不就是了?咱俩一码归一码,小卒子不过楚河汉界,您还是回去吧,啊?”
陈景明冷着脸半天不吭气,突然探指拨开那个枕头,俯身逼近郝春的脸,眼对眼地问他:“侯爷,到底是下官喝多了,还是侯爷您喝醉了?昨儿个您让人传话的时候可是吩咐的明明白白,让下官赶紧带着被褥陪嫁滚过来,您掐着时辰要洞房呢!”
……神特么洞房!
“嘿嘿,”可怜郝春避无可避,只能哭丧着脸尬笑。“陈大人,是我错了还不行吗?”
陈景明是当朝御笔钦点的头甲状元,又是科举改制后的头一个寒门状元,就算是永安帝秦肃,也不敢这样羞辱他,点名道姓叫他带着陪嫁来伺候夜寝!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郝春心里头哀鸿遍野,恨不能时光倒流,重回到半夜酒醉的那个荒唐时刻,一巴掌抽醒醉成一滩烂泥的自己。
“哦,侯爷您这是认错了?”
“是是,小爷我错了。”郝春就差点头如捣蒜。
陈景明却不紧不慢地又补了句。“那,侯爷您错在哪儿了?是不该和一帮子王孙去暗香楼饮酒啊,还是不该半夜叫仆僮火急火燎地把下官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