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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大早,高乔吩咐竹清陪他一同去学堂。
之前的书童洛子卸了职,高乔只好随意挑了一个用的久的仆从临时替上。
刚迈进学堂,之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各学子一下子都住了口,一众眼睛盯着高乔。
高乔是个什么人物?
高乔的母亲是赫赫有名备受上下两代帝王关照的“雅善公主”。他的父亲高恒远是从一介布衣到威风凛凛的将军,在沙场里浴血杀敌、实打实拼出挣来的战功。高乔也是他父亲唯一的嫡子。
更了不得的是高乔有一个身份贵重的皇帝舅舅,和一个已故的先皇外公。
先皇子嗣不丰,仅三子和一女。此女就是被收做天家养女的高夫人。
当今圣上在刚上位时,为扫清兄弟阋于墙的障碍,推波助澜使他的两个皇弟先后死于非命。为了适当消减世人对于皇帝不容先皇血脉的传言,圣上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十分关照,连带着对高乔小时候也格外受宠爱。
小高乔十岁后离了宫,仍然三天两头被接进宫里玩耍,但凡小高乔喜欢的东西隔天就会被赏赐到将军府中。陛下儿子颇多,对皇子们也不十分亲近;却对自己唯一的这个小外甥“照顾有加”。
而这样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小高乔简直可以算得上“无法无天”“没规没矩”的代名词了。虽然从没落下过一节学堂的课,但每每课程中有什么不满,就对学堂名望颇盛的夫子们指手画脚,若有余兴,一整节课里可能都是高乔和夫子的半辩半讽。
不少世家公子对高乔又嫉恨又巴结。
小厮竹清对高乔耳语道:“公子,我怎么觉得他们在说您的坏话呢?”
高乔没说话。刚在最后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一个圆头大耳的人就凑到高乔旁边。这是京都太守的次子。早前就对高乔的事迹非常佩服,因为他总觉得高乔身上有一股不同于他们众人的特立独行的气息。
这位太守公子爷讨好高乔道:“高公子,你还不知道吧?听说昨晚七皇子在宴上打死了一个地方知府带来的奴才,只因为……只因为那奴才与你模样有些相似。然后七皇子……当众笑谈道,以后莫要在他面前提起你的名讳,否则翻脸不认人。”
这个小胖子没忍住好奇心,又问道:“听说你们因为女人的事吵起来了。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使得你们反目成仇啊?”
高乔捏起的拳头缓缓松开,随意打量了他一眼,说道:“比你美,应当是有的。”
太守的次子张衡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皱眉道:“我想不出来。”
高乔刚想接话,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来。
与大皇子交好的礼部长官之子曹亮辰大声道:“千日养鸟,没想到一朝被鹰啄了眼睛。哈哈!这叫什么?这叫自己栽下苦果的自己尝。报应不爽啊!”
大家熟知曹亮辰对高乔记恨已久。若不是当初七皇子得了高乔的力在皇帝面前得了些许注意,之后哪有七皇子为皇帝搜刮金银、铲平麻烦而得来的名声身家,七皇子又谈何资格能成为现下压大皇子一头的储位竞争对手呢?
七皇子现在给大皇子挖的每一个坑,都是他看高乔不顺眼的理由。
高乔忍俊不禁道:“不过是区区一个七皇子。你是攀附在大皇子身上的蠕虫,然而,我可并非靠七皇子走到今天的。曹亮辰,你我处境还是天壤之别,在冷嘲热讽之前请有点自知之明。”
曹小公子咬了咬牙:“你说的对。人是该有些自知之明。不要试图走捷径,使一个秃毛公鸡变成凤凰!哦对了!就是不知道看见你的书童勾引学堂夫子之后,你会不会对自己说出的话感到赧颜呢?”
曹公子眉飞色舞地给旁边的同学讲到:“自古以来只听过女人爬男人的床,我还是头一回见识断袖也能撅了屁股爬床呐!高公子如此通达一个人,身边怎么掺和进一个不知廉耻的贱奴呢?”
这话说得委实难听。
高乔的眼睛看着曹亮辰的脸。那目光里沉沉浮浮的情绪,让曹亮辰有些后悔说出之前的话了。
高乔问到:“这么说,那事里也有你的手笔?你藏的可真够深的……”
曹小公子梗着脖子道:“哦?那事如果有我介入,你以为你会这么轻易逃脱嘛?我只是作壁上观而已。只可惜你的傻兄弟太莽撞,把一桩好戏硬生生给搅黄了。”
旁边的有些人精已经猜出了他们话里的所指。
竹清张大了嘴巴:原来洛子是勾引人家俞夫子未遂,连累了公子,才被逐出高家府邸的!他胆子可真大!……那少爷怎么打了这位俞夫子呢?不是应该赔礼道歉吗?
曹继续说下去:“你的运气可真好。宰相大人帮你遮掩了这丑事,不至于让你当人家主子的下不来台面。也不知道平时,这个危险的断袖有没有机会对你动手动脚、投怀送抱呢?”
这话里的猥琐劲儿实在不像是一个矜贵公子哥能说出的话。
竹清再不懂事,此刻也知道该护主表忠心:“你胡说什么?我们公子清白地很!你空口白牙就在这造什么谣!”
“我也不信你家公子断袖会断得这么将就。我看那小厮,容貌平平,性格无趣,哪有女人有滋味?而且你家公子和七皇子闹翻不也是因为女人问题嘛?!”曹亮辰挤眉弄眼道。
他借力打力,一下子串起两件事损高乔,可谓是出了一口恶气。
高乔叹了口气。
他对面红耳赤的竹清斥道:“竹清,走。”不等仆从反应,就率先离开了学堂。
竹清走之前还愤愤说道:“依我们少爷的才情,今天这课不上也罢!你这个造谣者……你给我等着!”放狠话还是要的,总不可能要自己一个小厮真的去打人吧。
竹清算计着给自己又加了一分,然后赶紧跑出去跟上高乔。
学堂逃课后,高乔沿着商业街安静地在前头走着。
随着喧闹嘈杂的人流向前,经过街边叫卖的摆摊商贾,高乔的脚步停留在一个卖糖葫芦串的摊前。
高乔不准竹清再跟上来。竹清只好看着自家公子的身影一步一步地,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中。
高乔叩响了一户人家的木门。
吱呀一声,一个土黄脸的齐腰高的小孩子开了门。一见是高乔,立刻露出了一张绽开的笑脸。
小孩说道:“哥哥,你好久没来了呢。是不是可忙了?”
高乔揉了揉小孩子的头,温声细语道:“有些事情脱不开身。但是,我可没忘了答应给你买的糖葫芦。给!”
小孩子一把捧过高乔变戏法般掏出的糖葫芦,一边喜笑颜开地迎接高乔进了里屋。
虽是白日,可是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空气混浊不堪。
高乔问小童:“小猴子,你哥哥呢?”
小孩子收起舔了一口的糖葫芦,走到内室,捞起床沿的挂帐挂到一侧。
小孩子:“哥哥,高家哥哥来看你了!”
高乔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他隐隐约约知道有一个瘦削的轮廓挣扎着在床上坐起来,可是没等成功,这身影就无力地又躺了回去。
洛子沙哑的声音:“公子,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事儿了?”
小孩子体谅高乔视力受限,刚才得空去打开了窗户,透进来一丝碎碎的明亮的光。
高乔大概猜洛子得了医嘱不得见风,所以屋子里关的严严实实。他张开口说道:“不必,我看得清……”可他那双伸向孩子方向,预备制止孩童动作的手被洛子巧妙地摁下了。
回过头,高乔视野里一下子清晰可见的人影:一双温柔的眼睛,挂在一张瘦得脱了相的脸上,头发凌乱,细细的胡茬,虽如此落魄却还是猜得出,打理之后会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年郎。
高乔宽慰他:“没人知道你在这儿,你尽可以放心。我来,只不过是想来看看你,没其他意思。”
洛子用手肘支起上半身,喉咙里轻轻地吐着粗气:“少爷。是不是因为我的事,你遇上了些烦心事啊?若如此,你不妨和我说说,兴许能稍作解忧。”
☆、第 7 章
高乔良久说不出话来,闭了闭眼睛:“没事,只是心情郁结罢了……对了,我有些好奇:那天,你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将竹棍扎进那老贼的肩膀的?你平日里可是连我的弓都拉不开,更何况当时还被下了些散力的药!”